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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四十五）寒珠

作者：塵素墨    

　　睜開眼，昏暗的營帳里燈火跳動，我想起了白日里昏天暗地的廝殺，慌忙起身。

　　珞鈺大跨步走到床前，扶著我的肩膀，有點心疼的說：“起的這么猛，小心頭暈。”我緊緊抓著他的手，急切的問：“隨風呢，隨風怎么樣？”

　　珞鈺不敢與我焦急的目光接觸，低了低頭說：“凈芝她們正在全力醫治。王兄剛剛過去那邊，有他在，你放心。”珞云都過去了，隨風的情況看來很不好，這還叫我怎么放心？！我搖搖頭，吃力的穿鞋下床，珞鈺忙攙著我的手臂，怕我摔倒。

　　隨風的營帳內，人影晃動。眾人見我進去，忙起身肅立。珞云也忙快步走過來接過珞鈺攙扶的我的手臂。

　　我擺擺手，讓他安心，說：“我沒事，當時一時間情緒太過激動，才暈倒的。”

　　我伸頭看向隨風。血，染紅了雪白的床鋪，好在已經不像白天流的那么猛那么多，不知道是血止住了還是……快流光了。

　　我心內痛楚，跌跌撞撞的走上前趴在隨風的床頭心疼的望著他。隨風費力的笑了笑，想伸手摸一摸胡子，卻怎么也抬不起手。我流著淚將他的手放在他雪白的胡子上，罵道：“臭美，什么時候都不忘了你的漂亮胡子。”

　　隨風笑的咳了起來，凈芝忙給他順氣。我低下頭，淚水似珠串般落下來，隨風微微握緊我的手，斷斷續續的說：“丫頭，等你夸我，真是……不容易啊。”

　　接著，他環顧營帳一圈，然后說：“你們這副樣子，作甚？人死……如燈滅，沒什么好……傷心的。人生在世，都有這么一遭，早晚而已。老頭子我，活了很久了，有些累了。我這一輩子經歷了太多起起伏伏榮華坎坷，活的夠本了。珞云……”

　　隨風慢慢轉頭望向珞云，珞云忙上前蹲在隨風面前，喚了聲：“舅父。”

　　隨風接著說：“孩子，不要為難自己，不要怪你父王。君主，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國泰……民安，就是大福氣。老頭子不行了，什么都不怕了。云兒，逐鹿九州問鼎天下，隨緣吧。”

　　隨風又轉頭看著我，一如往昔的慈和，只是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他深吸幾口氣，艱難的說：“丫頭，老頭子我，這輩子，做得最成功的事，就是認識你，救了你，和你，成為朋友。我這一生，以此結尾，無憾了。”

　　他顫顫巍巍的拉過珞云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念叨著：“如此，我就，就……安……心了。”

　　說完，又鄭重的看著我，吩咐說：“丫頭，待我作古，剖開尸體，里面會有顆寒珠，留給……給你。把寒珠……服下。”我搖著頭泣不成聲，他輕輕按著我的手說：“別人沒這個福氣，只怕也承受不了。縱然貿然服下，也會反噬身體。寒珠，注定是你的。你的心思純正，寒珠交給你，老頭子放心。”我死死咬著下唇，搖著頭，不肯答應。隨風卻緩緩閉上了眼睛，再沒有聲息。

　　“師傅！”“大長老！”眾人紛紛單膝跪地，沉聲痛哭。我握著隨風逐漸冰冷的手，心中荒涼無比。他走了，那個愛摸我腦袋，對我寵溺的笑；那個不擺架子親切慈祥，愛和我拌嘴打趣；那個傷心的時候安慰我，失落的時候鼓勵我，疑惑的時候教導我的老人，他走了。我在武紀大陸，遇到的第一個真心疼我的老人，如師如父的人，走了，永永遠遠的離開了我。以后，再沒人含著笑，慈愛又無奈的對我喊“丫頭”了。

　　雪絨從人群里擠了過來，一如往常的伸舌頭舔舐我臉上的淚水，大腦袋蹭著我的肩膀。我一把摟住它的脖子，悲痛的哭出聲來，珞云在一旁輕輕撫摸我的背。此刻，我什么都不想管，只想用淚水宣泄心中如大山壓頂般沉重的痛楚和悲傷。

　　夜，是蒼茫而沉靜的。即使頭上有密密麻麻的漫天星斗相伴，也讓人覺得孤單彷徨。我一個人漫步在無邊的黑暗中，想起前世和男朋友吵架后，曾一個人走在燈火闌珊的街頭，覺得自己像這個世界的孤兒。有家，卻不愿意回、不能回。那時特別喜歡羽泉的一首歌，名叫《我的青春我的城》，里面有這樣的歌詞：還能到哪兒去呢，除了上班的地方。這城市是我的嗎？而我又是誰的呢？是被自己騙了嗎？還是圓不了當初說的謊，如果這不是我的城，我的青春在哪兒啊。對于形容漂浮在大城市里，回不了家鄉，沒有歸屬感的青年，實在是太貼切了。

　　這一世來到武紀大陸，不管這算是帶著前世的記憶轉世，還是苦逼的穿越或者重生，我固執的認為武紀大陸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不過是黃粱一夢。前世才是我的命途所在，我未完成的事業、心愿，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家人。那里所有的一切，我放不下也拋不開。武紀大陸里的日子，我當做旅游當做一場夢，所以我肆意享受任意而為，什么都不在意也不在乎。我覺得這些是賺來的，我堅信著等哪一天我閉上眼后再醒來，自己還躺在21世紀溫暖的小窩里，有電腦有電視，拿出手機可以和遠方的父母聊天撒嬌。

　　直到來到圣殿，一系列的驚險變故不斷加深鞏固著我這一世的存在感。這里，原本我當做游戲打怪的地方，有了關心我、愛我，并且讓我牽掛、在意的人。能遇見隨風，亦是我的幸運。

　　我深吸一口氣，然后吐出。武紀大陸的空氣清新透徹，我抬頭仰望星空，淚眼朦朧。隨風，你會化做天上的一顆星，守護著大陸上你牽掛的人嗎？以前的我，從不相信這些無稽之談。可如今，我多么希望這是真的。就像我莫名其妙的來到武紀大陸，莫名其妙的帶著前世的記憶一樣，也許這個世間沒有什么不可能。不管你走后化做什么，或者和我一樣轉世投胎開始新的人生旅程，我都希望你幸福、安詳。

　　“篤篤篤”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我轉動因為仰頭看天而僵硬的脖子，回頭看到珞鈺拿著件大紅披風狂奔而來。

　　不待馬停穩，珞鈺就飛身跳了下來。一面快步走向我，一面抬手把披風扔給我，一面焦急的罵道：“你就這么不管不顧自己的身體嗎？你這個樣子，知道王兄多掛心你嗎？披上披風，趕快同我回去！”我沉默的點點頭，乖乖的披上披風，騎到雪絨背上。珞鈺躍上馬，陪著我往軍營里返。一路上他抿著嘴、冷著臉，我才發覺，他和珞云其實很像。

　　軍營里白帆高掛，肅穆凝重。我鼻子酸澀，忙扭頭用力忍住淚水。隨風的營帳內珞云、楚風、翼塵、翼軒、翼南、凈芝都在，我直覺出了什么大事，忙趕上前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再一看床榻上的隨風，尸骨上已附滿雪白的寒霜，胸口赫然一個拳頭大的血洞，胸膛里面空空如也。我驚訝的瞪大了雙眼，然后轉身怒斥：“誰破壞的隨風的身體，拿走了寒珠？”

　　珞云面色沉郁，內侍早被趕出了營帳，大帳內鴉雀無聲。好一會兒，翼塵苦著臉對我解釋：“我們進來的時候，大長老的尸首已經是這樣了。”我冷哼一聲，怒斥道：“誰在這里守靈的？大長老的尸骨都守不住嗎？這里是軍營！”翼南上前微微躬身，回道：“是我和翼軒，后來有祭司先叫走了翼軒，后又叫走了我。”我甩袖怒道：“叫你們走你們就走，一個人都不留！有這么守靈的嗎？”翼南翼軒齊齊單膝跪地，沉默不語。

　　珞鈺伸手想拽我坐下，我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身體僵直不肯坐下。珞鈺無奈的嘆了口氣。

　　不一會兒，契影來報，軍營內發現了兩名祭司的尸體，身體被冰刃穿透，看手法卻都是自裁身亡。楚風捻著茶杯，涼涼的笑道：“布局精巧、動作迅速、下手狠決，這回線索都斷了。”珞云緩緩抬眼，目光凜冽，冷冷對契影說：“查！”契影面色一整，肅然道：“契影，領命！”

　　翼軒在一旁，面色凝重，目光落在隨風的尸體上久久沒有收回。我走過去輕聲問道：“翼軒，你可是想到了什么？”翼軒抬眼看著我，有些遲疑的說：“靈力深厚者死后方化寒珠，這世間能有此修為的絕對是少數。寒珠靈力非凡，能夠服食寒珠不被反噬者，本身的靈力也要足夠強大，盜珠者的寒力和我們相比絕對是上乘。再者，按理來說，一般尸體完全冰化也要六個時辰，寒珠才能生成完整。而如今未等到寒珠臻化，短短兩個時辰就強行取珠，想必一來是機不可失，二來也有可能盜珠人作此決定十分倉促。”

　　翼軒小心的看著我，我難過的看著靜靜躺在床上的隨風，寒珠被盜我也有責任。我不愿意要寒珠，寧愿寒珠和隨風一起長埋地下。如果不是我輕心大意，只想著發泄心中的悲痛，沒有守著寒珠，也許寒珠就不會這么輕易被盜。如果剛剛我不跑那么遠，只怕也不會出事了。這樣至少隨風的身體還是完整的。

　　我痛苦的捂著嘴，低聲哭泣。楚風走到我身邊，安慰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胡思亂想，一味自責了。軍營雖不小，但人數和范圍是有限的。寒珠被盜，且事發倉促，這賊人再厲害只怕也沒空吸納寒珠。我們慢慢查，這寒珠總歸是自己人偷的，沒便宜了外人，日后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天亮了，大伙也回去休息吧，且不去想寒珠，我們還是考慮如何擊敗崇靈，給隨風報仇靠譜些。”說完也不和眾人打招呼，抬腿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