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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四十六）殤逝

作者：塵素墨    

　　珞云吩咐眾人回去休息，我迷迷糊糊的往回走。珞云實在放心不下我，不愿意讓我一個人獨自承受心中的傷痛，堅持要陪著我。

　　躺在床上我腦袋悶痛，大腦皮層卻異常清醒，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無奈下，珞云拉我入懷，一只手像哄孩子似得輕輕拍打，一只手順著我的脊背慢慢撫摸。聽著從珞云胸膛里傳來的沉穩(wěn)清晰的心跳，我慢慢閉上干澀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珞云以為我睡著了，想起身給我蓋被子，我閉著眼緊緊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我知道此刻有很多事，正等著他去處理，可是我現(xiàn)在心情煩亂的很，就讓我任性一次吧。我壞心的想，反正還有珞鈺頂著呢，天塌不了。

　　珞云看我拽著他的衣袖，又倔強的死活不肯睜開眼，于是和衣重新躺下，圈我入懷，接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打我的脊背。我的頭在他懷里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地方，慢慢放松了身體。

　　過了好久，我依然無法入睡。我閉著眼對珞云說：“云，盜取寒珠的人必定是圣殿副祭司以上的級別，如果是神殿的人，只怕只有神殿的大祭司有這樣的能力了。至于技藝精湛的巫師，他們無從知悉圣殿的辛秘，拿了寒珠也不懂怎么使用。盜珠人暫時還不敢服用寒珠，一來，如果貿(mào)然服食若遭到反噬，得不償失還可能有性命之憂；二來，服用寒珠后寒力大漲，只要在我身邊，我必定會察覺，他也就暴露出來了。現(xiàn)如今只能慢慢等待，仔細查了。”

　　我話說的突兀，珞云似乎微微有些愕然。稍緩后他放松有些僵硬的肌肉，在我耳邊說：“今兒東臨王的話，也算有幾分道理。能知道寒珠的存在和使用方法，必定在軍營里有一定地位。不過總歸是被修習巫術的人所用，若是能用以制敵，也可以算是折一半的罪過了。”我聽聞輕輕點頭，珞云慢慢吐出一口氣，繼續(xù)說：“若抓到那賊人，你打算如何處置？”我思索片刻，有些郁悶的道：“總不能讓他再吐出來了，隨風的身體也不可能再修復好了。”珞云摟緊我，輕撫我的發(fā)梢，問道：“你不恨他嗎？”“啊？”我思維有些沒跟上，抬頭疑惑的看著珞云。珞云睫毛低垂，我看不清里面復雜的情緒。

　　珞云倍感無力，悶悶的說：“你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我是說，那寒珠畢竟是隨風留給你用的，可以增進靈力。如今被旁人盜走了，即使用來對付崇靈，給隨風報了仇，那人也是盜取了原本屬于你的東西。你不恨他嗎？”我釋然一笑，重新枕著珞云的胸膛道：“我本來就沒有想要寒珠，原本打算讓寒珠安靜的留在隨風的身體里，那才是寒珠的歸屬啊。然后等回圣殿將寒珠和隨風的遺體一起葬入坤眠山。隨風生前受了重傷，寒珠的靈力受損，與我從寒潭得到的相比著實不算什么。寒潭的寒氣我尚未完全吸納轉化，月滿則盈，此時吸納寒珠也未必是好事。若說生氣，我氣他擅自盜取，氣我不能為隨風守護寒珠，更氣那盜賊破壞了隨風的身體！如果他真心為隨風報仇，我未必不會將寒珠給他。可如今，隨風的胸口，永遠是空的了。”我難過的吸吸鼻子，珞云用手摩挲我的臉頰，無聲的安慰我。

　　我有些臉紅，翻過身背對著珞云。看著雪絨趴在地上帶著節(jié)律的甩著尾巴，我輕嘆道：“那賊人若此時強行服用寒珠，希望他將來不要后悔。”珞云幾不可聞的嘆氣，拍著我手臂的手頓了頓，說：“舅父之死，你我皆難過，但你也要善自珍重，不要憂思過慮。”是啊，我都忘記了，珞云的傷痛并不亞于我。我忙翻回身，伸手撫上他的后背，珞云輕輕的笑了。

　　須臾，珞云的聲音飄渺如煙，他喃喃的說：“微，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往他的懷里鉆了鉆，呢喃道：“有你在，真好。”說完帶著溫婉的微笑，沉沉的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午錯，我草草吃了午飯，就有內(nèi)侍來請。王帳內(nèi)大祭司翼塵，主祭司翼南、翼軒都在。珞云見我進來，跟我解釋道：“翼塵他們在商討大長老的身后事，他們想問問你的意見。”我的心鈍痛起來，在門口的位置坐下，問道：“大祭司，可有什么章程了？”大祭司翼塵溫聲道：“我們合計著，還是早些送師傅的遺體回圣殿為好。”我點點頭，默然不語。翼塵接著說：“只是，大長老的喪儀，只怕……”我想到隨風灑脫的性子，搖搖頭道：“他不會在意這些的，等班師回去，我們再隆重祭祀吧。”翼塵點點頭，道：“如此也好。明日便讓翼靜帶十二名祭司護送大長老的靈柩回宇京。”我壓下心頭的酸澀，強笑道：“大祭司安排的極妥當。”

　　珞鈺拍拍我的肩膀，我沖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沒事。珞鈺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比哭還難看。”我疲憊的捏著眉間，不想搭理他。珞云冷冷瞪了珞鈺一眼，珞鈺避貓鼠似得縮了縮脖子，耷拉著腦袋。看珞鈺這副樣子，又覺得他可憐，我轉頭看著珞云，幫珞鈺求情。珞云面色稍霽，走過來安撫的拍拍我的手。

　　這時，翼南開口道：“稟王上，請圣女前來，還有一事，我想向圣女請教。”我忙道：“主祭司不必客氣，請講。”翼南看了眼翼塵，翼塵輕輕點頭，翼南接著說：“昨日大戰(zhàn)時，崇靈發(fā)射煙霧，圣女是如何將煙霧驅散的呢？”我爽快的回答：“用寒氣將煙霧凍結，它們結成小冰粒自然就落下來了。”對于我的寒氣理論，大祭司他們雖不能完全理解，但也接受了不少，聽我說完，大祭司他們紛紛陷入沉思。半響，翼軒疑惑的開口詢問：“如果凝結冰盾，煙霧是否也可以附在冰盾上呢？”我訝然的挑眉，心內(nèi)歡喜，終于有一個上道的了。

　　我贊賞的看著翼軒，鼓勵道：“理論上我覺得可行，可以試試啊。”

　　珞鈺用紙扇敲擊手掌，欣喜的說：“如果真的可行，王兄，如此逆風山的瘴氣可解了！”我醍醐灌頂，轉頭望向珞云，珞云看著我微笑，目光里滿是贊許。我深深呼出一口氣，暗暗握拳。隨風，我一定征服逆風山，踏進崇靈，讓崇靈國君后悔招惹他國挑起戰(zhàn)事，后悔讓我最敬愛的老人離我而去！

　　送走隨風的靈柩后，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忙得腳不沾地。清早，去山里修煉，練習如何消除霧氣。然后在瀑布里練功，盡快將寒潭的寒氣與身體融會貫通。下午，我和翼塵、翼軒他們研究戰(zhàn)法演練。晚上，參加珞云和楚風的軍事會議。

　　我身體里的每一分血液每一個細胞都在拼盡全力，高度的精神緊張讓我的情緒愈發(fā)興奮，連著幾個夜晚都無法好好入眠，經(jīng)常只睡一兩個時辰。珞云很心疼卻也無可奈何。離著進攻崇靈的日子越來越近，我的心緒也越發(fā)激昂。經(jīng)歷了三場大戰(zhàn)，面對太多的死亡和鮮血，我并非看慣了殺戮情感麻木了，我只是異常的希望這場戰(zhàn)爭早點結束。午夜里，我常常被或滿目瘡痍或孤立無援或圍剿拼殺的噩夢驚醒，然后矗立在營帳外看著暗夜里漫天星斗、聽北風呼嘯。冬天，快來了呢。越來越大的風里我似乎聽見了亡靈響徹漫山遍野的呼喚，里面有無辜被殺死的憤慨、對親人的極度思戀和對生命結束濃烈的不甘。我開始明白了以戰(zhàn)止戈的含義，那么多的人犧牲了。所以，這場戰(zhàn)爭只能勝利，不能失敗。

　　這夜，我夢見隨風踏草而來，在坤眠山里和我一起陪雪絨玩耍。他明媚的笑，頑皮的拍我的頭，叫我丫頭，我和他耍賴玩鬧不亦樂乎。突然，一支長矛破空而來，直直插入他的身體，貫穿他的胸膛！我抓著他的手不停的哭喊，卻無法阻止他的身體從傷口處慢慢融化漸漸消失。

　　我猛然驚醒，淚水滿面身上冷汗淋淋。雪絨貼心的叼來毛巾給我擦臉，我木木的抓過毛巾，然后將頭深深埋在毛巾里，淚水磅礴。

　　是的，我一直逼著自己忙碌，我逼著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我逼著自己不要痛苦、不要愧疚、不要思念隨風。只是，深入骨髓的想念，依舊在最軟弱的黑夜里驀然來襲，直接擊中我緊繃脆弱的神經(jīng)，逼得我無處躲藏。

　　擦干淚水，我再無睡意。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珞云不行、珞鈺不行，誰都不行。大家都卯足了勁兒備戰(zhàn)殺敵的時候，我不能讓自己不安定的情緒讓別人分心拖別人的后腿。我甚至不希望雪絨再看到我的眼淚，這些日子我睡得少，它固執(zhí)的守著我，不肯自己睡著。我知道，我的絨兒在擔心我，它再用自己的方式關心我照顧我。

　　于是，我堅持的不讓雪絨跟著，一個人去了后山。我需要一個人靜靜，需要好好整理心神清除思緒，需要一個人舔舐傷口慢慢復原。

　　我來到練功的地方，將自己埋在湖水里。我覺得那里是最安靜、最安全、最安心的地方，不用顧及別人的擔心，可以肆意的將淚水和湖水融合，哭個痛快。

　　慢慢，我和水、天、地漸漸融合為一體。我安靜的聽著湖外有小昆蟲飛來飛去，野獸悄悄出來捕食軟軟的腳墊踏在草地上，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