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是珞雪的大節日。白天珞云率領著文武百官祭祀天地宗廟,向神靈致敬、感念祖德,同時祈禱秋天谷物豐登,晚上則在宮中設宴,與王族后宮同慶節日。
不可不說,珞云是個相當節儉的皇帝。除了邊境偶發的小摩擦,珞雪如今可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宮中的用度自珞云登基變保持清減,別的不說,除了節慶宴請,或者偶爾興之所至,王上的晚膳和我每晚吃的差不多,甚至尚且不如我,連帶著朝中的大臣們也都奉行克儉,一派清明。
夜宴上王親國戚內閣重臣各部尚書跪迎王駕。珞云換下紫云錦緞朝服,穿著杏色常服,手里一把象牙灑金掐扇,平添了幾分隨意和親切。珞鈺跟在珞云身后,一身月白色彩云錦袍,俊秀飄逸溫文爾雅。經過我身邊時,珞鈺笑嘻嘻的眨了眨眼睛,我翻著白眼,什么文雅公子,分明是個小痞子。
夜宴擺在流云殿內,珞云與王后端坐主位,兩側燕翅席一溜排開,宮妃和重臣貴眷一側,公侯大臣一側,我被安排在了珞鈺的對面,與肖側妃同席。眾人看我的眼神更加微妙起來,每個人都面帶微笑,傳達著赤裸裸的善意。我徹底郁悶了,還以為能好好吃一頓呢,泡湯了。這么多人看著,得時刻注意儀態。人實在太多,沒讓雪絨跟著來,連個解悶的人都沒有。當然,我不是說肖側妃不是人。想到這,我心虛的瞟了眼肖側妃,輕咳兩聲。肖側妃立馬一手給我捋著后背,一手端來水杯,柔聲關切:“圣女妹妹,沒事兒吧?”我的腦子轟的一下,手足無措的慌忙接過側妃遞來的水杯,呷了一口,道:“沒事沒事,謝謝肖側妃?!?br>
珞云清冷的笑聲傳來,吩咐道:“玉婉,替我好好照顧圣女。”肖側妃忙斂衣行禮,柔順的回道:“是,臣妾必定盡心照拂?!辩笤葡蛐儒冻鰸M意的微笑,肖側妃面頰微紅,拂了拂鬢角的細銀流蘇,然后右手端起酒杯左手托扶杯底,望著珞云眉角含春,款款的賀道:“臣妾恭祝珞雪國泰民安,王上身體康健!”珞云舉起酒杯爽朗的笑道:“好!來,眾人同飲此杯?!闭f完,與王后碰杯,同肖側妃笑眼相對,又遙遙與忙起身行禮的諸人示意后,將酒一口飲盡。
我含了口清酒,暗暗搖頭。無論如何,這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在華麗的金絲籠里,伸長脖子賣力的撲騰,期待帝王的寵幸,還要與其他鳥兒小心應對,別傷了羽毛爪子。我環顧周圍如花似玉的鶯鶯燕燕,或嬌俏或柔情,或清冷或美艷。即使帝王雨露均沾,這恩露抵的過四方天地里無數個昏昏白日漫漫長夜嗎?
肖側妃略有些得意的壓了壓袖口,瞥見我又忙幫我布菜。我欠身道謝,悶悶的啃起了碳烤羊肋排。抬眼看到珞鈺三根手指捏著杯底若有所思的盯著我,我這吃相早被他看的七七八八了,我挑了挑眉,想這家伙發什么呆呢?珞鈺撇撇嘴,轉了轉酒杯,好像在說好無聊啊。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忙把羊排塞到嘴里,用牙齒啃咬著。珞鈺將酒噙在口里,一雙桃花美目笑得如同四月里的貓兒。
“王上,后宮姐妹們最近都琢磨了點小玩意,借此節慶夜宴,不如給王上解悶兒可好?”王后提議道,珞云點頭應允,王后微笑的向女官示意。王后性子嫻雅沉靜,甚得珞云寵愛。如此面面周全且知禮大度的女子,哪個男人會不喜愛呢?
我發現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忙收了心神,握著酒杯觀看美女們精心準備的娛樂表演。肖側妃清唱一段滿堂春,婉轉嬌俏。賀側妃一曲“雪中情思”,笛聲清冷纏綿。璃嬪的羽巾舞,曼妙飄逸。就著桌前的美食佳釀,純純的享受啊。最后表演的是璟嬪,這兩年王上的新寵。璟嬪身著湘妃色萬福箭袖對襟,黑色金紋馬靴,英姿颯爽的跪在珞云面前。眾人不禁輕聲議論起來。
“璟嬪,這是何意???”王后出聲詢問。
“臣妾近日研習了劍舞,今兒想獻丑為王上助興,懇請王上和王后娘娘恩準。”璟嬪恭謹的答道。
王宮內,除了禁衛,任何人不準佩劍。
“我說璟妹妹怎么對表演遮遮掩掩的,原來是準備了這么特別的舞蹈啊。可是刀劍無眼,王上您看?”王后有些猶豫的問道。
“劍舞?”珞云頗有興致的挑了挑眉?!白愿咦孢@兵器上,我們便輸乾風一籌。雖是舞蹈,可璟嬪膽氣可嘉。準了!”珞云不無感慨的嘆道,還特意讓近身侍衛將佩劍賜予璟嬪。
見狀,肖側妃微不可見的嘟起粉唇。賀側妃捏著點心,探著身子調笑:“妹妹,可拿不拿的動啊?”我捏捏額角,唉,惱人的爭風吃醋啊。
接到佩劍,璟嬪并無欣喜,表情陡然肅穆起來。一手將劍背在身后,一手劍指朝天,沉穩爽利,漂亮的起勢!隨著鼓聲漸起,舞者行劍,動作如行云流水,連綿不斷。鼓聲漸快,璟嬪手中的劍也越發靈動,如長虹游龍,首尾相繼,舞姿也從端莊悠揚變得矯健輕捷。面前劍光閃閃,璟嬪翻轉騰挪,有武官禁不住喝彩出聲。我卻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倒不是覺得一個柔弱女子,怎會有如此技藝。璟嬪的劍翩然而平靜,帶著豪情,卻不顯一點兒戾氣??墒俏业男膮s隨著璟嬪的每一次跳躍,緊縮戰栗。我的汗毛直立,毛孔舒張,自己進入了戰斗狀態。這絕不是偶爾的跳脫或者臆想,我的身體給出了直接的答案。難道,璟嬪是要行刺王上!
我猛然一驚,目光陡然轉向珞云。珞云本在醉心欣賞劍舞,被我驚愕的目光打斷疑惑的看著我。就在這時,一個翻身挪到我前方的璟嬪忽然發力,大喝一聲,手執長劍直直沖向我的心窩!我甚至來不及反應,將頭轉向璟嬪,好在身體本能反應,將杯中酒化成冰盾。璟嬪手腕一挑,長劍竟然斜著刺進了冰盾,眼看要刺穿冰盾的時候,一把匕首飛擲過來,劃傷璟嬪的手腕,璟嬪步法稍滯,我抓住空隙,一把冰箭插入了璟嬪的心臟。
璟嬪的鮮血染紅了湘妃舞衣,眾人的驚喝、驚嚇聲在耳邊徘徊震蕩,我看到珞云在桌前險些跌倒,王后忙繞過桌子扶住他。珞鈺走到殿中,指揮侍衛將璟嬪抬下,安撫眾人坐下。我定定的看著珞云,看珞云的臉色從驚詫,變得平靜而陰冷,我清楚的知道,剛剛千鈞一發之際擲過來救我的匕首,是珞云的。
珞云慢慢踱回主位,每一步讓我覺得異常沉重。珞云此時寒霜般面容,仿佛把大殿都凍結成冰,宮妃大臣、宮女侍衛噤若寒蟬。珞云吩咐禁衛圍住流云殿,任何人一概不得出入?!鞍阎饕獯虻轿溢笱┦ヅ砩狭?,孰不可忍!給我徹徹底底的查!”珞云深邃的黑眸泛著點點冷意,命令刑部尚書立審此案。當然,人是現成的,內閣元老和六部尚書都奉旨參加夜宴。
我緩緩的坐下,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夜戰雪狼的時候,我都沒有這么的……害怕。
是的,我害怕。我從來不怕死,死過一回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呢?平平淡淡的過好每一天,即使真的戰死,又有什么呢?我只是舍不得雪絨??扇缃?,我害怕死亡了,我不想死了,我對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眷戀。我,不像以前那個我了。
在我心煩意亂的時候,一聲虎嘯將我拉出了思維漩渦。雪絨來了。侍衛顫顫巍巍的來報:“王上,白虎在殿外,不肯離開?!辩笤茠咭暤钪斜娙?,嘆了口氣,對我說:“不方便放雪絨進來,你和雪絨先回去吧。鈺,帶圣女回去,壓壓驚?!辩筲晳暦Q是。
樹大招風,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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