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縣令和張虎感情深厚，恨兇手入骨，只想著早日捉拿兇手。
于是他親自帶著人去查。
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他甚至向吳元濟請求支援，讓吳元濟多派些人手。
吳元濟居然也答應了。
蔡州縣的碼頭不少。
潘縣令倒是不知疲倦，一連查了十來天，每天只休息兩三個時辰，熬得雙目血紅。
這是他任職以來，查案最積極的一次。
張虎家的仆人張學文都驚嘆于潘縣令的辛苦。
他可是堂堂縣令大人！竟然如此用心。
這也可見他對張虎的感情。
張學文大為感動，也對找到殺害東家和弟弟充滿了希望。
這一天，潘縣令繼續微服私訪，來到一個不大不小的碼頭，隨機走上一艘船，隨便看看。
這船有兩個船家，力氣很大，肌肉發達，臉和身子都被曬得漆黑。
兩個人合作默契，言語自然，一看就是親密好友。
潘縣令想起了當年的自己和張虎，不由得看出了神。
其中一個船家問潘縣令：“客官，有何貴干？”
潘縣令便跟他們閑聊，問道：“你們叫什么名字？看你們這么大的力氣，以后我有貨想運的話，想拜托二位。”
兩個船家自我介紹。
剛才說話的這個船家自稱姓葛，叫葛成。
另外一個姓艾，叫艾福。
潘縣令笑道：“當初我也有個至交好友，如同兄弟一般。每兩年約著相聚小酌。今年未能成行，頗為遺憾。剛才見你們二人，還以為你們是親兄弟呢。”
葛成招呼著潘縣令上船，大聲說：“我們倆是鄰居，自幼一起長大。關系好得穿一條褲子。現在就在水上混生活，雖然窮，但是互相扶持，倒也過得去。賺了錢就去不言休酒家小酌一杯蔡酒，別有一番樂趣。看客官您是有學問的人，朋友肯定不少。”
潘縣令更加感慨。如今他身居縣令之位，卻無幾個知己。
葛成又問道：“您想運什么貨物？運到哪里去？”
潘縣令看著河面，琢磨著運什么。
有些葉子在河面上浮沉。
他想到了十天前飄到他茶杯的一片葛葉和一片艾葉。
當時他向蒼天祈禱說，如果張虎在天有靈的話，請給他一些查案的提示。然后這兩片葉子就落下來了。
此時眼前這兩個人一個姓葛，一個姓艾。
豈不是巧了？
而潘縣令認為在水上混生活的人可能就是搶劫張虎的強盜，這些天都在查碼頭的船家。
那么這個葛成和艾福可能就是嫌疑人！
難道真的是張虎的在天之靈？
潘縣令臉色一變，立刻吩咐官差把葛城和艾福帶回縣衙，同時讓張學文把賣銅器的店老板和牙行的段克己兩個人帶到縣衙后院。
潘縣令問葛成和艾福：“你們知道本縣為何抓你們嗎？”
葛成忐忑道：“剛才我們兄弟倆眼拙，沒認出您是縣令大人，招待不周，言語多有冒犯，還請您大人有大量，饒恕我們一回！”
潘縣令怒道：“油嘴滑舌！你們做過什么害人的勾當，心里有數。快快從實招來！”
葛成跪在公堂之上哭道：“我們兄弟倆人從來沒有做過壞事啊！”
“事到如今，還不認罪！端午節期間，你們是不是謀害了一個外地來的商人？本縣提醒你們一下，這商人帶著許多銅器。”
“沒有啊，我們都是良善人家，憑力氣吃飯，從來沒有做過此等強盜行徑啊。”
葛成拼命申辯。
而艾福沉默不語，顯然十分害怕。
不一會兒，店老板和牙行段克己都來了。
潘縣令讓張學文把他們兩個人帶到后院，先把店老板帶到公堂，指著葛成和艾福問：“這兩個人，你認得嗎？”
店老板端詳了一陣，說：“有些眼熟！”
潘縣令說：“你再仔細看看。”
店老板叫道：“就是他們帶著銅器賣給我的！量大價低，我記起來了！”
潘縣令大喜，暗嘆張虎在天之靈，繼續問道：“是他們兩個人中的一個人來的，還是兩個人一起來的？”
店老板說：“兩個人一起來的。”
潘縣令又問葛成艾福：“你們二人，還要狡辯嗎？是不是你們殺害了外地商人？”
葛成扯著嗓子叫道：“冤枉啊。我們沒有殺人掠貨！可能是這個店老板認錯人了！這位老板，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潑如此臟水啊！”
潘縣令又讓人把段克己喊過來，讓他辨認。
段克己激動得流下淚來，說：“就是他們賣的銅器，說急于出手，所以低價。當時我還懷疑是贓物，但是他們倆對天發誓，說家中老母病危，急需要錢治病，所以才賣這么低價。我就相信了他們。沒有想到他們的貨物果然來路不明。還是縣令大人英明，明察秋毫！抓住了兩個歹人！”
這段克己居然還拍了兩句馬屁，只是略顯浮夸。
不過，即便有了店老板和段克己的指認，葛成和艾福還是拒不招供。
潘縣令大怒，對二人上了夾棍，又打了二人四十大板，把他們打得暈了過去。
前些天段克己和店老板都挨了打，此刻段克己幸災樂禍，店老板卻黯然傷神。
張學文暗叫：“打得好！打死他們！”
潘縣令潑了他們冷水，把他們弄醒了。
他們還是不招供。
沒想到他們倆居然都是硬骨頭。
潘縣令一時別無他法，就把他們打入大牢，日后再審。
次日，潘縣令繼續提升葛成和艾福。
或許他們昨天吃了虧，受了皮肉之苦，挨了打，知道痛，今天的態度大有改觀。
話多的葛成依舊自稱冤枉。
而沉默不語的艾福居然招了，說：“縣令大人別打了，我實在扛不過去了。我承認，人是我殺的！”
潘縣令冷笑著質問：“真的是你殺的？還是你為了躲避皮肉之苦，編造謊言戲弄本官？”
艾福垂淚道：“草民不敢。的確是草民利令智昏見財起意，殺害了那個商人和他的仆人。如今后悔莫及，只求一死贖罪。”
潘縣令自始至終都只提了外地商人，沒有提商人帶著仆人。
這個艾福居然說他殺死了商人和他的仆人，可見他的嫌疑的確不小。
張學文眼見嫌疑犯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立刻嚎啕大哭：“老爺啊，弟弟啊！你們死得好慘啊！終于可以給你們報仇了！”
潘縣令強忍怒氣：“那外地商人名叫張虎，乃是本縣的至交好友！你究竟是什么時候碰到他們的？為何要殺害他們？怎么殺害的？從實招來。”
艾福便回憶了一番。
端午節前一天，艾福和葛成接到一單生意。
有個老板雇船運貨。
這個老板叫張虎，帶著一個仆人。
一主一仆都背著兩個大箱子。
他們上船的時候，先把箱子扔上船，箱子很重。
老板張虎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又解開箱子，取出一些碎銀子遞給艾福，當做運費。
艾福斜著眼睛看，瞧見這個箱子里面居然裝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不由得感嘆這個張虎真有錢，想必另外一個箱子里裝的也是銀子，里面傳來銀子碰在一起的聲音。
艾福非常羨慕，偷偷把自己的發現告訴葛成。
葛成也羨慕了一番。
路途漫長。
艾福葛成就和張虎主仆攀談了一番，知道他們做生意的，更加確定另外一個箱子里也是銀子。
端午節的當天晚上，天黑了，張虎主仆都進船艙入睡。
艾福卻掏出一把刀來，想要殺人劫財。
葛成連忙阻止，低聲道：“殺人償命！要是被發現了，可是死路一條啊！”
艾福冷笑道：“這河水滔滔，殺了他們，把尸體扔了，沉到河里喂魚，誰都發現不了尸體！就算發現尸體了，誰能知道是我們干的？天降橫財，不取不安心啊！難道你想一輩子吃苦受窮，在船上風吹日曬？這樣的苦日子，我是受夠了！”
葛成還是阻攔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們當了一輩子好人，不能當強盜啊！”
艾福說：“你這個膽小鬼，你要是跟我一起動手的話，咱們平分財物。你要是不動手的話，這些錢財可都是我的，也不要怪兄弟獨吞。”
葛成說：“不義之財，我寧可不要。我也勸你不要動歪心思！”
艾福拿著刀，指著船艙說：“那你現在就去告訴兩個客人說我要殺他們，搶他們的財物。他們肯定要把我押送官府，說不定還要送你一些賞銀。豈不美哉？”
葛成怒道：“我可不是那種出賣兄弟的小人！”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葛成很猶豫。
艾福一把將葛成推開，貓進船艙，趁著張虎熟睡，手起刀落，一刀一個，結果了他們，然后把他們的尸體扔到河水當中，接著興奮地打開張虎的箱子。
其中一個箱子只有最上面的一點點是銀子，下面的全是銅器。
另外一個箱子里面全都是銅器，一分錢都沒有。
艾福大叫：“晦氣！只有這么點錢！虧我提心吊膽！”
說著要將箱子扔進水里泄憤。
葛成又攔住了，說道：“銅器值錢！不如拿到市集上去賣。”
艾福道：“到了市集，你不會想報官抓我吧？”
葛成氣得直跺腳，道：“我要是出賣兄弟，叫我天打雷劈！只是下次又遇見有錢的客人，莫要再生歪心思，到時候我肯定要報官！”
艾福嘆道：“下不為例。我難得起了一次殺心，換來的卻是這些不值錢的東西。”
他們找了個地方靠岸，帶著兩個箱子，來到蔡州縣城中找人轉賣。
城內做生意需要牙行牽線，也需要牙行做個公正，否則一般的店鋪也不敢接手陌生的貨。
他們認識段克己，便請段克己介紹生意，低價賣掉了兩箱子銅器。
艾福得了錢，一時手癢，跑到賭坊當中玩了兩把。剛開始贏了，后來連輸了好幾局。
他為了扳本，越賭越大，結果把所有錢都輸光了。
殺了兩個人換來的錢塞在口袋里還沒有捂熱，就全輸了出去！
艾福后悔不迭，只好回來繼續和葛成一起做水上的生意。后來被潘縣令懷疑殺人，抓到縣衙。然而他到現在都不明白潘縣令是怎么看出他有嫌疑的。
潘縣令見艾福講得清清楚楚，前因后果有條不紊，果然是兇手，就判他死刑，押入大牢，秋后問斬。
……
這便是卷宗上張虎案的全部。
朱縣令介紹完，說道：“這個案子，人證物證俱全。有兇手艾福自己的口供，有他的兄弟葛成作證，物證有艾福家里的兩個箱子，正是張虎的箱子，其中箱子里面還有兩個小銅器沒賣，給了他兒子玩。段克己和店老板也是人證。證據確鑿。兇手自己也承認了，所以潘縣令判他殺人罪，合情合理。”
唐梓道：“難道張虎真的有在天之靈？給了潘縣令提示？”
朱縣令道：“或許吧。有的事情的確解釋不清楚。本來艾虎秋后就要問斬，但是后來朝廷派兵征討吳元濟，蔡州縣亂成一團，許多事情都耽誤了。這個艾福因此保住了一條性命。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艾福還是要服刑。”
唐梓皺起眉頭，道：“但是昨天晚上居然有鬼來喊冤，說艾福是冤枉的，葛成才是殺人的兇手。人命大于天。莫非此案真的另有隱情？而且仔細咀嚼卷宗所述，的確有些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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