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樹中間菜田里的菜,雖已有半個多月沒人打理,卻也因無人采摘呈現(xiàn)出綠油油的一大片。白日單在是掃一眼,都能感受到陣陣涼意,獲得豐收后的滿足。
只是現(xiàn)下,乃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無論菜田還是梨樹,瞧著都不如白天那般賞心悅目。反而有點影影憧憧,透出股凄涼和孤寂。
李錚抬步走下菜田,借著月光,摘下一片菘。
隨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塞進(jìn)嘴里,清甜的水潤立時充斥口腔。
他咀嚼兩下,直接吞入腹,嘴里卻喃喃苦笑:“不愧是凰兒種植的菘,便是那么久不打理,也能野蠻生長得這般好吃。只是可惜了……”
話音未落,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不可惜不可惜,我專門拿了麻袋來。裝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足夠鐵蛋、狗娃子他們吃好些天的。”
李錚身子一僵,倏地轉(zhuǎn)身。
果然,月亮門前正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手里舉著只麻袋,肩上,還扛著根鐵棍。
李錚:“???”
滿腔愁緒立即化為無語,還有點……想笑怎么辦?
斂住表情,他忙從菜田里出來。“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
“門房和值班衙役都認(rèn)得我,我打了聲招呼,他們就放我進(jìn)來了。”云凰三兩步走到一顆碩果累累的梨樹前,伸手揪下顆最大的果子,擦也不擦,直接一口咬下。
“嗯……”登時滿足得瞇起眼睛,連聲音都輕快起來:“還是咱大理寺好啊,風(fēng)水好,兄弟們好,果子也甜。
“哪里像我那小院兒,好不容易盼到夏季,整棵樹連一粒果子都不結(jié),真真愁死個人了。”
原本聽了上一句“還是咱大理寺好”,李錚以為她下一句要說六扇門不好。
豈料,下一句云凰直接拐到自家小院,竟是連提都未提六扇門一句。
悄無聲息地將手里剩下的半片菘丟掉,李錚不動聲色地問:“六扇門不好嗎?我記得,六扇門后院里也種了不少樹。”
“是種了不少樹,”云凰隨口應(yīng)道:“可那都是些槐樹和松柏。
“李少卿我跟您說,謝淵那個人是真的龜毛。也不知是不是顱內(nèi)有疾。
“我明明告訴他,槐樹和松柏都是招鬼的,種在后院不吉利。建議他改種些果樹,不但開花時能賞花,結(jié)果時還能吃果子。吃不完的果子既能送人,又能拿去街市上賣錢。一舉多得的事情,多好呀!
“可那老古板卻非要說,長安城本就是槐城,最多的就是槐樹,六扇門種植槐樹乃是天命所歸。
“還說,果樹那種東西玩物喪志,六扇門不需要。
“李少卿您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什么叫玩物喪志?什么是天命所歸?啊?難不成六扇門的人都是吃風(fēng)拉沙長大的,不需要吃果子?”
“不過,”眼珠骨碌碌轉(zhuǎn)動兩圈,云凰突然壞兮兮笑起來,“嘻嘻,我看謝閻王倒真像是吃風(fēng)拉沙長大的。估計給他吃塊大石頭,他也能面無表情地吞下去。”
云凰說的隨意,加上嘴里正在吃東西,語氣雖含糊,卻帶著些嬌嗔。原本該是冷嘲熱諷的話語,被她這么說出來,莫名就多了幾分真誠。以至于聽起來,非但不像譏諷,還似一家人之間親昵的打趣。
李錚的心臟重重一縮。
原來,在他未曾參與的日子里,凰兒竟已徹底融入六扇門了嗎?
原來,沒有了他李錚,凰兒也能與謝淵開玩笑。甚至,比同他在一起時,更加肆意放松。
胸腔悶悶發(fā)痛,他不欲繼續(xù)下去,迅速轉(zhuǎn)移話題:“你今日怎地起這般早?”
他不問還好,一問之下,云凰竟啪地一拍腦門,“對呀!我還想問來著,現(xiàn)下天都沒亮,李少卿您不睡覺,在院子里瞎轉(zhuǎn)悠啥呢?”
李錚:“我……”
本欲說“我沒有瞎轉(zhuǎn)悠”,想想覺得說出來云凰也不信,便又改口道:“我想看看這些菜長的如何?”
“白日里不能看嗎,非要大半夜?”
“白日里太忙,只有晚上才能抽出點時間。”
“那您也該打個燈籠呀,這黑燈瞎火的,能看清楚甚?”
“也不算太黑,好歹有月亮。”
“就這月光?”云凰抬頭指指天,一臉“我信你個鬼”的表情,“在菜市口那樣的空地上都看不甚清楚,在果樹叢和田間地頭,您就不怕將毛毛蟲當(dāng)成嫩菘葉吃了啊?”
李錚:“……”
這天沒法聊下去了。
將毛毛蟲當(dāng)成嫩菘葉吃下去可還能好?
想到自己剛才吃的那一口菘,李錚頓時覺得肚子里有無數(shù)只毛毛蟲,正在往外爬。
哭笑不得地?fù)屃嗽苹耸掷锏穆榇铄P開始幫她摘菜摘梨,“你確定不是跟我有仇,故意來氣我的?”
“哪能啊,我最崇拜大人您了。”云凰嘿嘿笑著打量院子,視線掃過各廂房,不由錯愕,“兄弟們都睡得這么死嗎?
“我記得以前只要大伙兒入睡,即便在前院,亦能聽見呼嚕聲震天。且總有幾個兄弟精力旺盛,便是天空開始泛白仍在斗蛐蛐。那博彩聲伴隨著呼嚕聲,恨不得將整條街的人都吵醒呢。
“怎地今日竟如此安靜?”
“是啊,那時候多熱鬧啊!”李錚答非所問,望向云凰的視線深邃中含著點點幽怨,“大伙兒相處得跟一家人似得。
“可現(xiàn)在,”他的聲音落寞下來:“他們都不住在這兒了。”
“不住在這兒了?”月色朦朧,云凰并未發(fā)現(xiàn)李錚的眼神變化,只愈發(fā)驚訝地問:“是出什么事兒了嗎?”
“也沒出什么事兒,”李錚收回目光,“就是你和大誠、小歡離開后,有人覺得沒那么熱鬧,便搬了出去。
“后來搬走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地,后院就空置下來了。”
“就因為我們離開,他們就搬走了?”云凰面上露出不可思議,“可在我和大誠、小歡搬進(jìn)來住之前,大伙兒不也在這里住得好好的嗎?”
“你可曾聽說過,從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問這話時,李錚已彎下腰開始摘菜,并未再看云凰。
云凰:“???”
她該如何回應(yīng)?
說聽說過,還是說沒聽說過?
他們?nèi)置茫尤皇潜娦值軅冃哪恐械摹吧荨眴幔?br>
這也太玄幻了些吧?
滿打滿算,他們仨被謝淵挖墻腳也不足一月。
一個月的時間,彈指便逝,他們?nèi)置糜植皇鞘裁创笕宋铮沃劣诰湍茏屗貋韴F(tuán)結(jié)的大理寺,一下子分崩瓦解?
李錚本還欲說:“連我,都忍受不了你們?nèi)置貌辉诤蟮睦淝澹螞r他們?”
可等了片刻,始終未聽到云凰的回應(yīng)。
他心知這話題令云凰尷尬了,索性轉(zhuǎn)身走到梨樹前,邊摘梨邊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話題:“說吧,你又遇到什么難題了?”
“這世上果然只有大人您最懂我。”李錚的態(tài)度讓云凰松了口氣,“我這大半夜地跑來,可不就是向大人您求助來的嗎?”
她嘿嘿笑著跟上李錚,手里隨李錚摘梨,口中已敘述起案情。
聽見云凰被周強(qiáng)打暈強(qiáng)擄去富民縣驗尸時偶遇謝淵,李錚雖氣惱,心中郁結(jié)卻散去不少。
可隨著云凰的講解,尤其是聽到那兩具焦尸雖是兩只猴子,身上卻被裹了面粉、雞蛋等物,甚至撒了安息茴香后,李錚的動作不由停下,溫潤含笑的瞳眸漸漸變得冷凝,眉宇間,還蹙起了兩道深深的豎痕。
云凰與他搭檔多年,最是了解李錚的習(xí)慣。敏銳察覺到李錚的情緒變化,她知李錚已徹底被她帶入案情。便停下敘述,輕聲問:“李少卿,你可是注意到了什么?”
“預(yù)警!”李錚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淡定,卻擲地有聲:“這不是惡作劇,而是一起謀殺前的預(yù)警。”
當(dāng)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或許是猴子的性別,或許是兩只猴子的體型大小太像五六歲的孩童,云凰從今日第一眼看見兩具焦尸起,內(nèi)心就涌動著一股憤怒和不安。
她辦案多年,自然明白查案時,最不應(yīng)該夾帶個人感情。
因為個人感情會造成主觀臆斷,從而導(dǎo)致判斷失誤。
可即便再冷靜的辦案人員,他(她)也是個人。只要是人,就勢必有身而為人的底線。
就像謝淵,明明性情冷漠,視生命如螻蟻。但在今日面對那兩具猴子的焦尸時,還是微微帶上了情緒。
云凰不喜妄自菲薄,更不喜歡將莫須有的錯誤都攬到自己身上。
她承認(rèn)自己在人性上的弱點,亦能正視。所以今夜她才會來大理寺走這一遭。
她就是想找個冷靜、理智又經(jīng)驗豐富,還對犯罪有著極其敏銳洞察能力的人,以旁觀者的身份,來幫她分析一下案情,捋清思路。
這也算是另類的求證。
故而,聽見李錚堅定的判斷,始終壓在她心里的那塊大石頭,不由微微松動了幾分。
“嗯,我和謝大人也這么認(rèn)為。
“只是到目前為止我們能找到的證據(jù)太少,還不敢正式下結(jié)論。”
“如果只是定性,你告訴謝淵,無需再找證據(jù)了。”李錚面容嚴(yán)肅,聲音里帶著斷案時特有的強(qiáng)勢:“因為,等你們找到證據(jù)的時候,真正的犯罪已經(jīng)實施了。
“或許,你們還沒徹底找到證據(jù)。受害人的尸體,就已經(jīng)被兇手送到你們面前了。”
這話成功挑動了云凰的神經(jīng),“我最怕的就是這個。”
“所以,不要浪費(fèi)時間了。”李錚言簡意賅:“集中所有人手,全力尋找兇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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