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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宮墻柳：家有三寶

作者：花瓣雨    

　　李錚這幾日有些少眠。

　　在過去的歲月里，他日日以大理寺為家，即便夜間，也會宿在大理寺后院。

　　大理寺和其他衙門一樣，后院均設置了東、西兩座廂房，并數間耳房和雜物間。

　　以前，有獨居未婚的衙役捕快嫌在外租房麻煩又費錢，便將東西廂房收拾干凈，直接在后院住下。并商量著大家每日輪流洗衣做飯，日子倒也過得瀟灑自在、有滋有味。

　　其他怕麻煩且喜熱鬧之人瞧著眼饞，也會以查案太忙太累為由，時不時在后院留宿。

　　直至留宿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常常聚在一起喝酒燒烤、行博彩之樂，覺得獨立床鋪著實占地方，又改成大通鋪，硬生生將東西廂房變成了集體宿舍，整日里人進人出，無比熱鬧。

　　李錚本就是個體貼心善之人，他憐惜手下辦差辛苦，便遣人將東西耳房和雜物間也收拾出來，并在南北兩個方位又加蓋了廂房，將后院徹底改造成了四合院。

　　上司這般心疼下屬，下屬自然也會替上官著想。見李少卿有時太過忙碌，會直接在審案堂內將就一夜，大家心照不宣地將東廂房主屋重新打掃收拾出來，專門留給李錚做寢舍。

　　李錚也不忍拂了大家的好意，在后院留宿的日子慢慢地比回府還多。大理寺上下屬關系融洽、氛圍和諧，羨煞了其他衙門。

　　后來云凰三兄妹出現，成為大理寺線人。眾衙役見他們仨生活拮據，經常吃不飽肚子，遇到刮風下雨的天氣，顧誠和程歡更是連個正經擋風遮雨的居處都無。眾衙役們一商量，索性邀顧誠和程歡搬入后院同住。

　　顧誠和程歡的住宿問題解決了，云凰卻變成了光桿司令。可因為她是女子，不好光明正大與一群大男人們同宿，衙役們便日日留她在后院蹭吃蹭喝，盡量幫她省下月錢在外租房。

　　可時間一長，大家竟發現三兄妹不但性格討喜、真誠坦蕩，還個個“身懷絕技”。

　　比如顧誠，做飯簡直一絕，香的能叫人恨不得將手指頭吞下去。

　　再比如程歡，那叫一個勤快、有眼力見。不管是誰換下來的衣裳，也無論春夏秋冬，只要讓他看見，他都會積極主動地拿去清洗。便是衙役捕快們染了血準備扔掉的臟衣，以及臭不可聞的鞋襪，他也從不嫌棄。

　　至于云凰，性格活潑開朗、人緣極好，還鬼馬精靈，聰慧得令人咋舌。尤其是那手出神入化的博彩技藝，簡直花樣百出，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她做不到的。

　　想大理寺本就不同于其他衙門，衙役捕快們除了日常調查各類案件外，還要肩負維護長安城治安和緝兇追兇的重任。說句“整日里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在刀尖行走”的話，都不為過。

　　如此辛勞，散衙后大家勢必會放肆些。知曉云凰擁有如此本領，哪里舍得放她離開？直恨不得整日整夜都不睡，一直圍著云凰開局博彩才叫過癮。

　　云凰本就大大咧咧、愛湊熱鬧，彼時年紀又小，干脆以“當乞丐時無性別差異，如今也不必講究男女大防”為借口，堂而皇之地在后院留宿蹭住。

　　一開始，李錚有些看不慣。便是遇到重大公務累得筋疲力，他也會不嫌麻煩地攆云凰回家。

　　后來他無意中得知云凰不回貓兒胡同，乃是因為小院常被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們占據，她就算回去了，也沒有睡覺的地方。他不忍看著瘦瘦小小的云凰無家可歸，更擔心云凰跟顧誠、程歡擠在一處有損云凰清譽，便將東廂房主屋讓出，自己繼續去留宿審案堂。

　　再后來，隨著云凰的天賦一日日展露，大理寺辦案越來越迅速，上面壓下來的大案、重案、要案，也越來越多。

　　而案子復雜，工作量就會成倍增加，哪怕李錚再遵守君子之禮，也終有扛不住的時候。

　　第一次累得雙腿發顫，夜歸后直接與顧誠等人擠大通鋪睡，李錚還有些不習慣。日子長了，他倒體會出一種同甘共苦和恣意張揚的快樂。最后，干脆養成徹底以大理寺為家，白日在前院忙碌，下衙后回到后院，要么與云凰等人討論案情，要么與大伙兒邊吃吃喝喝邊博彩，酣暢淋漓后一同倒頭便睡的習慣。

　　唯有一點，乃李錚和云凰的通病。那就是無論多晚，不管春夏秋冬，他二人都勢必要好好洗漱一番，方能入夢。

　　李錚養成這個毛病的原因是，洗漱干凈有利于更好休息，也有利于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

　　云凰的理由卻簡單得多，她道查案時經常會弄一身臟污，什么血跡、尸毒不知會沾染幾多。若不清洗干凈，指不定人睡下去，便再也醒不過來。

　　李錚覺得她說的極有道理，索性帶著一眾衙役捕快，騰出個雜物間改建成集體洗浴房。

　　當然，也順帶著將東廂房主屋隔壁的耳房，改造成了云凰的專用洗浴室。

　　就這樣，大理寺的衙役們，硬生生成了三法司，乃至整個長安城眾衙門的衙役中，最愛干凈的典范。

　　如此生活雖簡單，卻熱鬧充實，讓李錚覺得，每一天都精神飽滿，斗志昂揚。

　　然快樂的日子總是很短暫，自打云凰三人被謝淵挖走，大理寺后院便逐漸失去了笑聲。

　　有衙役受不了這份冷清，悄悄搬了出去。

　　之后有一學一，很快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留宿在后院的人越來越少。

　　時至今日，后院竟只剩下一個家境貧寒、無父無母，且尚未婚配的年輕衙役居住。

　　而早在云凰不再來大理寺上衙時，李錚便搬回了自己府邸。

　　原因無他。

　　大理寺后院留有太多云凰三兄妹的痕跡。特別是屬于自己的東廂房主屋，到處都是云凰的氣息，便是被褥枕頭上，都殘存著云凰的味道。

　　李錚雖受制于身份限制，唯恐害了云凰而不敢輕易表白，卻是個專情又長情之人。他心中戀著云凰，本就多思少眠，再夜夜宿在充滿云凰氣息的屋內，無異于最殘酷的折磨。

　　一番痛定思痛，他干脆搬回府邸，徹底遠離云凰的舊物，只將對云凰的思念之情，牢牢埋入心底。

　　原本經過自我約束，近幾日他已壓制住不安分內心，處理日常公務也愈發專注。

　　不想今日，偏偏聽聞一名手下提到了程歡。

　　手下道程歡兄妹與謝淵相處得極好，今日更是不分上下，一同去虎賁營喝酒打獵，好不快活。句里行間，字字都是對兄妹三人的艷羨。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手下雖感嘆惋惜，到底只是閑聊，說過便忘了。李錚卻不知怎地，聽在耳里，還深深入了心。

　　他下衙后回到府邸，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兒。

　　以他對云凰的了解，云凰跟謝淵壓根就是兩種人。

　　云凰雖喜以貌取人，大約會垂涎謝淵那副皮囊，卻絕不會喜歡謝淵的脾性。

　　而以謝淵的傲慢無禮和冷血殘忍，勢必也看不上云凰的小猥瑣和小粗魯。

　　在李錚看來，兩個性格相悖又同樣倔強的人，是很難相處融洽的。即便迫于謝淵的淫。威，云凰不會與他鬧得劍拔弩張。最終，謝淵也會因受不了云凰的不拘小節而厭棄云凰。

　　二人分道揚鑣是遲早的事情。

　　正因此，李錚才沒有在謝淵強取豪奪地挖走云凰三兄妹時，橫加阻止。

　　他知道云凰三兄妹渴望吃飽穿暖，知道他們想讓貓兒胡同的小乞丐，甚至長安城和整個大唐的小乞丐都吃飽穿暖。

　　亦知三兄妹羨慕正式衙役捕快，不欲一輩子只做線人。

　　無奈大理寺太窮，沒辦法滿足他們“大同世界”的愿望。他又受制于皇室身份，亦幫不了三兄妹擺脫階層束縛。他甚至和三兄妹一樣，將希冀押在了六扇門身上。

　　故而，兄妹仨以編外衙役的身份入職六扇門時，李錚是真心祝福的。

　　可祝福歸祝福，心里卻不可能不難過。

　　尤其是在今日得知云凰三人與謝淵一同前往虎賁營后，李錚內心某種見不得光的想法，說不出的強烈。

　　他感到胸腔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在一點點流失。

　　想虎賁營是什么地方？一般人豈能進得去？

　　云凰再特別、再能干，也是名女子。

　　女子不得進入軍營，乃是后唐律法明文規定。

　　若非極受謝淵器重，乃謝淵不折不扣的親信。云凰豈能跟著謝淵隨意出入虎賁營，并同虎賁軍稱兄道弟，一同喝酒狩獵？

　　哪怕用腳后跟想，李錚也猜得到，云凰三人是真的與謝淵相處得極好。

　　而謝淵，也是真的惜才，異常重視他們。

　　想想也是，三兄妹那樣的性子，誰能不喜歡呢？

　　即便是謝淵這種冷心冷肺之人，兩個案子辦下來，也總能感受到凰兒的好吧？

　　說他李錚卑鄙也好，無恥也罷，他就是暗戳戳地希望謝淵待他們不好，暗戳戳地希望在謝淵提高了他們的身份之后，云凰還能重回大理寺來。

　　在自己府邸輾轉反側、坐立不安地熬了大半宿，實在沒忍住，李錚終是來了大理寺。

　　許是一個居住太過孤獨，今晚，連那名無父無母的未婚衙役都不在。

　　后院還是那個后院，東廂房也還是記憶中那個東廂房，便是洗浴室內，都還殘留著云凰最愛用的皂角子。

　　李錚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查看。

　　最后，站在東廂房主屋門口，將目光掃向院子正中央。

　　初時，院子中央有幾張桌椅板凳，還種有不少花草。

　　是云凰道桌椅太占地方，種植花草不如種植果樹和蔬菜實惠，硬是把桌椅拆除，將花草全拔了，開辟出幾壟菜田，并在周圍移栽了一圈梨樹。

　　炎炎七月，梨花早已開謝，樹上卻結滿了青翠翠的果子。有些已開始發黃，瞧著甚是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