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出現在富民縣菜市口。
令人覺得奇怪的是,矮個子身上背著個碩大包袱,看起來有些沉重。高個子身上空空如也,手里,卻握著根長約五尺的棍子。
倆人來到那地標性的拴馬樁前,終于停下腳步。
借著月光,矮個子仰頭望了望拴馬樁頂端。然后將身上的包袱放在旁邊青石上,并從包袱內抽出一條麻袋。
隨便在地上撿了幾塊大石頭,三兩下裝進麻袋,掂了掂重量,她將麻袋固定在鐵棍一端,小聲對高個子道:“大人,成了。咱們可以開始了。”
“是先疊羅漢嗎?”高個子問。
“對。”
高個子立即蹲下。
矮個子背起鐵棍和麻袋,麻溜地爬上高個子肩頭。
待高個子緩緩站起穩住身形后,她方站直身體,一點點將捆著麻袋的鐵棍舉過頭頂。
月光透過云層打在矮個子仰起的腦袋上,清晰印出她的小臉,正是云凰。
盡管她的動作非常小心,腳下的謝淵也站立得極穩,同時牢牢用雙手固定住她的腿。云凰還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搖晃。
云凰并非普通女子,雖只會幾招三腳貓功夫,輕功卻是不錯的。至于站樁,那是自小便受訓過的,更是強過大多數人。
她自認為自己臂力不錯,即便算不上天生神力,單手托舉兩只猴子的焦尸,還是能輕易做到的。
單握住鐵棍時,云凰也并未覺得它重。
可眼下她并非直接用手托舉著麻袋,在下盤是個大活人謝淵,她與麻袋中間隔著根五尺長的鐵棍時,要抓著鐵棍一頭,使用臂力硬生生舉起另一頭的麻袋,將它掛到拴馬樁頂端去,云凰覺得沉重得胳膊都要斷了。
謝淵在下面敏銳地察覺到云凰的身體在搖晃,不由問:“怎么樣?能掛上去嗎?”
“有點難,但也并非完全做不到。”
“能做到就行,你且將麻袋緩緩丟開,我把你放下來。”
“好。”云凰應聲。
待卸掉麻袋的重量,云凰整個人都覺得輕松起來。根本無需謝淵將她抱下,她便身子一縱,輕盈地從謝淵肩頭躍了下來。
當日在朱雀大街上被云凰非禮,謝淵便見識過小猴兒精的逃跑招數。
不得不承認,雖不入流了些,但小猴兒精委實靈活,且身輕如燕,當真跑得快。
此時再見云凰展露輕功,謝淵贊嘆地“嘖”了一聲:“真不愧為延祚坊的賊頭兒,腿上功夫真俊。”
“那當然,”被謝淵說是“賊頭兒”,云凰也不惱,還頗為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延祚坊一帶,就屬我逃跑的功夫最厲害。”
“是厲害,非禮人的招數也厲害。”
云凰:“……”
兄弟,咱能不提這茬嗎?
都猴年馬月了,您怎地還記著這件破事兒啊?
只要一想到自己僅僅拍了一下謝淵的屁。股,就“賣身為奴”,三天兩頭被謝淵克扣月俸,云凰就牙疼。
“嘶嘶”地吸了口涼氣,她示弱地轉移話題:“我原本想著,以大人您的武功和我的身手,輕而易舉便能用五尺長的鐵棍將麻袋掛上去。故而,我便選擇先嘗試疊羅漢的法子。
“哪曾想,真站到您肩上疊羅漢時才發現,所謂的牢不可破、輕而易舉,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實際上,無論是我和大人您之間,還是我和鐵棍之間、鐵棍與麻袋之間,都像是隨時要分家。
“若非全神貫注地使出十二分力氣,決計不可能將麻袋掛上去。”
“你確定?”謝淵仰頭看著直指夜色蒼穹的拴馬樁問。
“確定。
“除非本案幫兇個個都身懷絕技、臂力驚人,否則,用疊羅漢的法子掛麻袋,當真不好使。”
“嗯,”謝淵點點頭,“原本白日里你便說,幫兇是一個人舉著一丈五尺的鐵棍,將麻袋頂上去的。故,排除疊羅漢的可能,也屬情理之中。”
“……”云凰俏臉一紅。
謝淵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要么,他就是故意的。
別看這根鐵棍不重,但橫抓鐵棍中段舉起,與僅抓鐵棍一頭豎舉起另一頭,還是有點難度的。
更何況,另一端還要綁上一只分量不輕的麻袋。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白日里,云凰并非沒想到這些。
只是白日里人多眼雜,她又怕損壞鐵棍、麻袋和焦尸這些證物不好交代,所以才信口開河,將這條不太重要,也不會影響案情的線索糊弄過去了。
她心知自己糊弄得了老仵作和周強等人,卻無法糊弄住精明的謝淵,還是在夜深人靜的此時,面對謝淵毫不留情的嘲諷,羞紅了臉。
好在夜色正濃,月光雖可辨物,卻亦朦朧,只要云凰臉皮夠厚,謝淵便發現不了。
硬著頭皮低聲問:“既然大人一早便知我在騙人,為何當時不拆穿我?”
“為何要拆穿?”謝淵奇怪地看過來,“你是我六扇門的人,即便騙人了,也只能我謝淵嘲笑,豈能讓外人看笑話?
“更何況,本官并不認為你是在騙人。”
“誒?怎么說?”
“一個人,尤其是少年或女子、老人,想用尖端挑起裝有兩具焦尸的麻袋,并成功將之掛上拴馬樁固然夸張,但若合二人之力,便半點不夸張了。
“橫豎你從一開始就說明幫兇乃是兩個人,而本案,也是多人聯手協同作案。不過是中間偷換概念、轉移話題改成了一個人,又不曾真正騙人。
“是周強等人自己太蠢,沒有領悟你的弦外之音,與你何干?”
云凰:“……”
原來騙人還能被這樣理解啊!
果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有謝淵這樣厲害的上司在,她即便是錯的,也必須是對的。
被謝淵夸贊,心里多少有些高興,云凰一鼓作氣,展開鐵棍,舉起麻袋就要往拴馬樁上掛。
謝淵看她幾乎將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那一端的麻袋卻顫顫悠悠,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終于忍不住走上前,用雙手牢牢固定住鐵棍。
許是只顧著鐵棍和麻袋,謝淵走過來時剛巧站在云凰身后。展現出現的姿態,宛如他伸開雙臂,將云凰牢牢攬在自己懷里。
這姿勢委實過于親密,刺激得云凰頭皮發麻,連后脖頸上的呆毛都豎立起來。
她有心讓謝淵換個位置,站到自己對面去。
可一想,倆人面對面貼著,中間只隔著根鐵棍,更顯尷尬。
且他們只想驗證一下幫兇的拋尸手段,不過區區十幾息,麻袋能夠著拴馬樁尖端就行。很快就能結束的事兒,若一提醒,反而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遂壓下心頭悸動,云凰佯裝什么都未察覺,只頂著蠻力和胸腔里的一口氣,專心致志掛麻袋。
謝淵壓根沒想那么多。
合二人之力能輕而易舉將麻袋掛上去,也僅僅是他的猜測而已。直到,他和云凰比想象中更輕易地完成了掛麻袋和取麻袋的動作,他下意識低頭想與云凰分享喜悅,卻一不小心親吻到云凰頭頂的發,謝淵方意識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非禮了云凰。
耳根莫名有些發熱,他不動聲色松開抓握鐵棍的手,后退了兩步。
云凰渾身緊繃,所有血液幾乎都涌進了后腦勺。
直至身后緊貼著的胸膛驟然撤離,她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邊收鐵棍邊打著哈欠道:“哎呀,忙了這大半夜,可算忙完了,真真累死我了。”
謝淵發現自己失禮,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見云凰非但未察覺,還沒心沒肺地打哈欠,語氣神態更是與之前在縣衙停尸房內判若兩人。
之前因為案子撲朔迷離,而案情線頭太多、太散,難以抓住重點所帶來的郁悶,瞬間煙消云散。便是身上,都感覺輕松了幾分。
不由玩笑道:“我家有個侄兒,年方八歲,身量卻與你相似,只是比你纖細不少。
“你若平日少吃些,定不會站在我肩頭都搖搖晃晃。”
話畢,接過云凰手里的鐵棍,抬腳便走。
云凰嘴里打著哈哈,腦子卻尚未完全從方才的尷尬氣氛中走出來。謝淵說的話,她也只是聽進耳朵,并未入心。
直到謝淵走出約十丈遠,她才嘀嘀咕咕,嘴里開始念念有詞:“年方八歲的侄兒,身量與我相似,可是在說我矮嗎?
“站在他肩膀上搖搖晃晃,應該是說我太瘦,弱不禁風吧?”
摳摳腦袋,“可比我纖細,明顯是說我太胖呀!
“還讓我少吃點……該死,這是在嘲諷我又矮又胖呢!
“該死的狗鼠輩、田舍奴!謝淵……謝淵你給我站住,你說誰又矮又胖?說誰吃得多,是個廢物啊?我又沒吃你家大米。”
……
緊趕慢趕,待回到長安城時,天都快亮了。
想到云凰累了一天,大半夜也不得閑地跟著自己去富民縣尋求證據,謝淵素來冷硬的心,難得松軟了幾分。
主動提出讓云凰休息半日,待補足覺后再去六扇門上衙不遲。二人匆匆話別,便一東一西背道而馳。
謝淵自然是回朱雀大街自家府邸洗漱整修,云凰卻并沒回延祚坊貓兒胡同,亦未去六扇門。而是扛著鐵棍調轉了方向,直奔向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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