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方才不是被我的舉動嚇到了嗎?”云凰臉上浮現出無奈,“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出此下策。
“不過您可以試想一下,由猴子對應到人,一個十五六歲的花季少女,倘若沒有個和小猴子那樣的親妹妹,沒有因為她導致與妹妹被迫分離的殘酷現實,她怎么可能流露出這么真摯、執著,又強烈到近似于瘋狂的保護欲?
“方才我躺在停尸床上,主要是想感受一下這只大猴子,或者說想感受猴子對應的那個姐姐,瀕死時的心境。
“大人您可能想象不到方才我擺出來那種姿勢時有多難受、多痛苦,我不僅僅要用懷抱和四肢給予兩只猴子保護,我還要用頭顱去包容。
“我的臉根本貼合不到小猴子的背,哪怕我拼命扭曲自己的脖頸,也無法實現。
“由此可見,那樣的情形對于一個十五六歲的花季少女,是怎樣一種酷刑?
“它的殘忍程度,絕對不亞于磔刑。”
“但在承受痛苦的同時,我的心情卻極為復雜。
“因為我抱著這兩只猴子,莫名覺得自己不僅僅是在保護它們,我還在霸占,在強橫地掠奪,在卑微地屈服,以及贖罪。
“這種感覺一言難盡,就是不管你要不要,我都要抱著你、纏著你、保護著你、遷就著你,哪怕卑躬屈膝,哪怕受盡羞。辱,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所以我很想知道,兇手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能讓一只猴子做到這一步?
“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能讓一個十五六歲的花季少女,心甘情愿到這一步?”
說到這里,云凰沉默了。
但很快,她又接著說道:“直到剛才,被大人您提醒,我突然想到,人的感情雖然復雜,但如果做出某些行為超出正常想象,最常見的誘因,應該是傷害吧?
“因為只有傷害才會刻骨銘心,只有傷害,才會讓一個人,因為曾經的失去變得瘋狂、不可理喻。
“因此我又想,這位姐姐,她是不是曾經做過什么她自認為對不起妹妹的事情?
“而這件事情,直接導致了她的妹妹離世?
“所以她親手給自己上了把沉重無比的心鎖,做到像這只猴子這樣,哪怕極其痛苦,哪怕卑微地去死,也要向與她妹妹極為相似的少女提供保護和贖罪?”
說這番話時,云凰不敢直視謝淵的眼睛。
直到說完,她才輕輕抬眸。
冷不丁與謝淵深邃沉靜,又璀璨如星的目光相撞,她不由愣怔住。
謝淵的眼睛亮得出奇,仿佛磁石般,能將她的靈魂吸進去。
定定神,云凰不動聲色地轉移視線,“其實,這只是我的個人推理和猜測,不但與白日里我驗尸時說兩只猴子是親姐妹一樣缺乏證據,還包含了我的個人感情。
“在找到證據之前,大人您只管聽聽便是,不必當真?!?br>
謝淵對云凰何其了解?
倘若沒有把握,小猴兒精豈會信口開河?
她能毫不猶豫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和全部疑惑告訴他,除了心中已有定論,便只剩下一個理由。
那就是,她心理壓力極大,已經快要承受不住。
她急需一個突破口,急需有人替她分擔。
一瞬間,謝淵突然明白為什么云凰那般依賴信任李錚了。
曾經,是不是李錚就是云凰的突破口,是云凰信賴的,信仰般的存在?
他很慶幸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李錚這樣的存在,也能在云凰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
可看著這樣言不由衷的云凰,他又莫名生出些許心疼。
對云凰生出心疼,乃是一種特別陌生的情緒。
趕緊將不該有的念頭驅趕出腦海,謝淵搖頭道:“阿凰所言差矣!
“盡管事實證明這兩只猴子沒有直接血緣關系,但我卻覺得你白天的思路沒有錯。
“現在無非是對白天推斷的補充,更加合情合理罷了。
“基本沒差了,大猴子之所以會奮不顧身地保護小猴子,根本原因,一定是藥物所致。
“但兇手想要傳遞給我們的,仍是你的推斷。”
“好吧,”云凰沒有反駁:“既然大人您也這么想,那就暫時保留這種假設。
“等案情一點點浮出水面,咱們抓住兇手后,再來搞清楚這層關系?!?br>
將小碗放在一旁,云凰重新拿起匕首,開始做給兩只猴子開膛破肚。
正常的尸檢是從頭到腳,從軀干到四肢,所以云凰打算先切開大猴子的頭顱查看。
兩具焦尸分離前,大猴子的下巴是支著小猴子肩膀的。
頭顱超極限地前傾下垂,它的大半張臉都黏在小猴子的后背上。
白日里強行將它們分開,致使大猴子的臉基本破壞得看不到了。
而想要打開它的頭顱,確保它的身體不會亂晃,云凰需要摁住大猴子的頭頂。
她一個人沒辦法操作,謝淵便主動擼起袖子幫忙。
說是摁住大猴子的頭頂,其實更接近于摁住它的后腦勺。
也不知道是不是謝淵初次參與驗尸,摁壓的力氣稍微大了些,大猴子原本就極度彎曲變形的頸椎突然發出“喀拉拉”的脆響聲,竟一下子折斷了。
這一變故著實出人意料,不止謝淵,便是云凰,也不由愣住。
云凰雖然冷靜理智,但內心依舊柔軟。
哪怕從小到大,她沒少折騰動物,卻依舊保持著憐憫和敬畏之心。
她覺得,這是一名仵作,對生命最起碼的尊重。
也是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應該為死者保持的基本尊嚴。
可是現在,尚未開顱剖腹,大猴子的頭顱卻與身體被迫分家,這叫云凰好不心疼。
本想責怪謝淵兩句,卻見謝淵捧著猴子頭顱幾乎要跪下。面上表情懊惱得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連話都說不出來。云凰心頭一軟,又將責備的話咽了回去。
待那股懊惱心疼消散后,她才聲音溫和道:“別難怪,不是大人的錯。
“兩只猴子本來就被烤熟,骨骼非常脆弱,稍有不慎,折損實屬正常。
“再說,這只大猴子的姿勢特殊,我想檢查它的頭面部,總不能把它整個倒著立起來。
“遲早都要將它的頭顱切下來,大人只是提前做到而已,無需自責?!?br>
“唉,”謝淵的表情罕有的生動,“我當真不是故意的?!?br>
“嗯,我知道。
“橫豎頭顱已經取下來了,那我們就先從頭面部開始檢查吧?!苯舆^大猴子的頭顱放在停尸床上,讓它面部朝上,云凰直接轉移話題。
待視線聚集在大猴子的臉上后,她渾身一抖,手里的匕首險些落在地上。
兩只猴子尸體黏連太過嚴重,白日里云凰和老仵作剝離時,不得不切掉部分大猴子面部的肌肉。其中,包括嘴唇。
彼時因為角度不對,云凰看不見大猴子的口腔,也沒太過留意。
此時,大猴子缺了半塊唇瓣的嘴巴因脫水萎縮,呈現微張狀態。以至于云凰不但能清楚地看見它的牙齒,還能看見它口腔內的一切。
這只猴子,居然沒有舌頭!
白天菜市口驗尸的場景仍歷歷在目,云凰記得非常清楚,她就是根據小猴子的牙齒,才判斷出小猴子的性別和年齡。
而那時候,小猴子微張的嘴巴里,分明是有舌頭的。
兩只猴子既然是同時被兇手架在鐵棍上活生生烤死,為什么它們會一個有舌頭,另一個卻沒有?
難道說,這只大猴子不僅僅雙手雙腳六指,它還天生沒有長舌頭?
這不可能!
但見云凰的動作突然停下,謝淵湊過來:“怎么了?”
“大人,您看它的嘴?”
“它的嘴怎……”話未說完,謝淵面色大變。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謝淵的視線倏地轉移到小猴子的尸體上,猛然湊過去。
謝淵湊得非常近,直到整張臉幾乎都貼在小猴子臉上,他才停下。
看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像是不甘心,他又用左手摁住小猴子的額頭,將右手食指伸進小猴子微張的嘴里去摸。
云凰見他滿臉不可思議,輕嘆一口氣:“不用證實了大人,小猴子是有舌頭的。并且,完好無缺?!?br>
“為什么會這樣?”謝淵抬頭,“阿凰,會不會這只大猴子天生殘疾?”
“不會!”
“那它會不會以前受傷過,舌頭斷……”
“也不是!”云凰打斷他。
“那……”謝淵說不下去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遇到兇殺,也并非第一次與窮兇極惡的兇手對決。怎么可能用拙劣的謊言掩蓋住真相?
問題是,這真相委實太驚悚了點。
即便他這種刀口舔血的人,都一下子接受不了。
“唉,大人您其實已經想到了?!痹苹四局粡埬?,用匕首切開大猴子面部剩余的肌肉,將大口子口腔里的情形,暴露出來。
“您瞧,不能說它沒有舌頭。
“在它口腔內,分明還有半截殘留的舌根。
“它雖全身都被烤熟,但身體的大致形態保存完好。尤其是肚腹內的臟器和口腔里的痕跡,基本上都保留著臨死時的狀態。
“大人您出身將門,經常舞刀弄棒,對刀傷自然很熟悉。
“這只大猴子舌根上的傷口呈傾斜狀,但沒有交錯的二次傷。
“這是非常明顯的刀傷,應該是有人用極鋒利的匕首一次性切割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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