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凰一邊說話,一邊用小勺在小碗中攪動,待藥粉完全融入尸油,她才取出勺子,一瞬不瞬盯著小碗。
見她神情專注,謝淵小心翼翼問:“現在在等什么?”
“看結果。”云凰眼皮都不抬地道:“一般情況下,不管什么動物的油脂,加熱后都會融合在一起。
“但這種藥粉很特殊,它融入之后,混合在一起的尸油會發生一定反應。
“倘若尸油凝固后顏色均勻透亮,表面平滑,說明這兩只猴子具有血緣關系,它們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反之,如果出現其他情況,則說明這兩只猴子沒有血緣關系。”
這種驗尸手法著實稀奇,謝淵聞所未聞。
但見云凰說得煞有介事,他不由湊上前,也死死盯著小碗。
等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碗里的尸油逐漸變涼,開始凝固。
只是,凝固后的尸油,并非像謝淵熟悉的動物板油那樣,變成平滑潤澤的固態油脂。
而變得表面疙里疙瘩,凸起的部分,顏色還比平面部分要深許多。
乍一眼看去,就好像有人在這些油脂里摻進去了一把極其細碎的花生粒。
看見這種凝固起來的尸油塊,謝淵和云凰的臉色均是一沉。
白天在菜市口驗尸,云凰曾當眾提出七條線索,其中第三條,她認為,兩具焦尸的關系極為親密,很有可能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姐妹。
鑒于兩具焦尸的骨齡都在七八歲左右,她便斷言,它們是一對身形差異頗大的孿生姐妹。
后來經過反復推理,謝淵也贊成她的觀點。
可現在卻出現這種現象。只能說明,云凰的第三條線索,推斷錯誤。
“阿凰?它們難道不是?”謝淵畢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種驗尸手法,有點吃不準。
云凰卻堅定點頭,“嗯,不是。它們并非親姐妹,甚至,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這話讓謝淵莫名在心里打了個突,“那你今晚為何會想到要進一步驗證它們是不是姐妹?
“白日里,咱們在菜市口不是已經確定過它們的身份和關系了嗎?你為何還會懷疑?”
謝淵的質疑很尖銳,一針見血。
云凰有些難堪,卻并不想掩飾自己的失誤。
坦然地望著謝淵,她道:“白日里的只是推斷,即便我再確信,也沒有證實。
“想要證實,我必須拿出更有力的證據。
“這也是我要夜探停尸房的原因。”
“唉,”她輕嘆:“我一直都對自己很自信。故而大誠總說我不謙虛,遲早要吃虧。
“李少卿也曾告誡過我,說誰都不是大羅神仙,便是再厲害,也會有出錯的時候。當應謙虛謹慎,方能日久天長。
“我那時還不信,總喜歡和他們抬杠。如今看來,當真被他倆說著了。
“想我不過虛活十六年,人生經歷有限,必定會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以前還真是太過自以為是了。
“好在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我驗尸的時候喜歡舉一反三,重復尋找證據。如此,也算歪打正著了。”
“嗯,”謝淵輕輕點頭,視線卻鎖定住兩只猴子的腳趾,“早幾年我曾度過一本雜記,上面說,六指多為家族遺傳。
“既然人的六指會遺傳。是不是猴子的六指,也一樣會遺傳?”
“這個不好說,畢竟猴子是動物,不是人。
“不過,作為和人極其相似的動物,我想,猴子的有些特性,應該和人差不多。
“這兩只猴子的雙手雙腳都是六指,要么是它們的家族遺傳。要么,是它們的生長地比較特殊,那里的猴子,大約都是六指。”
想了想,云凰又道:“正因六指有爭議,故,我不敢用它作為確定兩只猴子關系的標準。
“其實,最簡單準確的方法,乃是比對兩只猴子的血液。
“只可惜它們都被兇手烤熟,我無法采集到血液,所以只能進行尸油比對。
“可白日我沒有帶藥粉,在菜市口又眾目睽睽,大伙兒都很同情這兩只猴子的遭遇。我不敢隨隨便便從它們身上采集尸油。
“另外,我也怕兇手就躲藏在菜市口附近,更甚至,就隱藏在衙役隊伍里。恐打草驚蛇,終不敢做得太過。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缺乏證據的猜測只能是猜測,很多線索,真的是無法僅靠眼睛就能被證實的。
“所以,我白天一而再再而三判斷失誤,委實活該。”
云凰平時是個多難纏的人啊,坑蒙拐騙從不讓自己吃半點虧。
此時,她能主動認錯低頭,不驕不躁地自我反省,實在令謝淵對她刮目相看。
不知不覺間,謝淵看她的眼神便多出幾分柔和,“你白天是不是一直都在懷疑?”
“說不上懷疑,”云凰蹙眉,“只是我驗尸喜歡反復確認,李少卿和大誠的告誡我雖不愛聽,倒也多少在心里存了些小心。
“今日認為兩只猴子是親姐妹本來就是猜測,這種猜測還存在著無法解釋的悖論,我自然想要求證。”
“你所謂的悖論,就是指兩只猴子的六指,和大猴子的姿勢嗎?”
“對。
“動物不像人,不應該存在什么牢不可破的情感羈絆。能夠讓它們和平共處的條件,大多都出自于覓食和繁衍后代的本能“而這兩只猴子并非一母同胞的親姐妹,那大猴子便沒有用生命來保護小猴子的理由。那么,能令它做出如此反常舉動的,只可能是藥物。
“可憑我所學,我實在想不出究竟有哪種藥物藥性霸道至此,居然可以讓一只天性畏火的猴子摒棄本能。不但在面對熊熊烈火時視死如歸,還能竭盡全力去保護同類?”
這一點,謝淵也想不明白。
沉默片刻,他問:“阿凰?你說,這兩只猴子,會不會和兇手之間發生過什么不為人知的隱秘?
“而正是因為這個隱秘,才讓大猴子將小猴子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
云凰搖搖頭,“倘若是人的話,完全有可能。
“因為人懂感情,血親之間容易形成羈絆。從而使對方成為自己的軟肋,遭人脅迫。
“可換成猴子?”
話說一半,她心頭猛地一驚。
謝淵顯然也想到了什么,愣了下,面色突變。
半響,他才問:“有可能嗎?”
“我……”云凰頭一回感到說話艱難:“我不知道。
“畢竟兩只猴子已經死了,能解開這個謎底的,怕是只有兇手本人。
“或者,我們能找到對應這兩只猴子的人。”
說出“對應這兩只猴子的人”時,云凰的嗓子都啞了。
她和謝淵的想法在這一刻詭異重合。
是的,對應兩只猴子的人!
倘若猴子只是兇手給出的提示。
那么,犯罪極有可能已經發生了。
也就是說,明處是兩只猴子。暗處,是兩個人,兩名與猴子相似的,毫無血緣關系,卻被當成孿生姐妹、正值花季的妙齡少女。
這猜測實在太過驚悚,別說云凰,便是謝淵都無法一下子接受。
可事實擺在眼前。
除非兇手是個腦筋不正常的瘋子。
否則,他(她)做的這一切,都絕非偶然。
預警未發生的犯罪和對應已發生的犯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老仵作心心念念想著讓他們盡快抓住兇手,就是為了防止犯罪發生。
可如果犯罪已經發生了,那他們要怎么辦?
云凰一點也不想正視這個問題。
但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逃避非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耽誤時間,錯過最佳的抓捕時機。
咬牙做了個深呼吸,她盡量穩定住自己的聲音:“不過現在,比對完這兩只猴子的尸油,我突然能確定一些事。”
謝淵內心忐忑,脫口問:“確定什么?”
云凰抬頭瞧著他,“我能確定,這只大猴子對應的少女,一定有個和小猴子對應的一般大小的孿生妹妹。
“而她這個妹妹,極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也許這對姐妹是一起被拐賣的,也許是被拐子騙走后被迫分開。
“總之,一定是姐姐做了什么對不起妹妹的事情。或者是她覺得自己做了對不起妹妹的事情。甚至覺得妹妹的死,是由她造成的。所以她才會背負如此沉重的心理包袱,豁出性命保護妹妹。”
深吸一口氣,“兇手定然精準掌握了她這種心理,才能利用得這般極致。”
“于是對應到兩只猴子身上,便呈現出我們看見的樣子。
“或許,這就是我們無法理解,也解釋不了,但卻真正存在的事實。”
“你是如何判斷出來的?”謝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顯而易見的憤怒。
這說明,他雖然在質疑云凰的話,內心其實已然認可了云凰的猜測。
云凰自然能瞧懂他的表情變化,自嘲地抿抿唇角,她低聲道:“如果我說是直覺,大人您一定不相信吧?”
不等謝淵接口,又道:“今日您一直和我在一起,應該能看出我并未找到強有力證據。
“畢竟尸體被烤炙損毀得太嚴重,驗尸結果未必準確。
“只是,我的想象力更加豐富一些,膽子也更大一些罷了。
“而事實上,大人您已經認可我這種大膽猜測的不是嗎?
“因為無論我們下哪種結論,都會相應產生無數條悖論。唯有這種大膽猜測,才能讓案情變得合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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