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祈福?”云凰蹙眉,“我大唐祭天祈福,大多都是設置香案、擺上供桌,以五牲六畜為供品。何時見過,用麻袋裝烤肉的?”
“不不,草民說的不是麻袋,也不是烤肉,是……是……”大約不知該如何敘述,李寡婦下意識環視四周。
目光不經意間觸及拴馬樁,她眼睛一亮,“呶,就是這個。
“我大唐祭天祈福確實都如姑娘所言,供桌香案、供品五牲。
“但那都是富貴人家的習俗,普通老百姓哪有這許多講究?
“草民祖籍乃是云嶺。
“在我們那里,祭天祈福都喜歡將供品放在高處。
“今早我瞧見這麻袋吊在拴馬樁上,便是懸的那么高,都能聞到烤肉香味,立時便想起家鄉祭天祈福的習俗。
“祭天祈福的供品都沾染了仙氣,吃了定能消病免災。因此我想都沒想,便叫上那死鬼,將麻袋捅了下來。”
李寡婦敘述得沒頭沒腦、亂七八糟,云凰和謝淵卻聽懂了。
劍南道和云嶺一帶的深山老林里,的確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風俗。尤其是云嶺地區,每逢初一、十五,各州郡百姓便會攀登高塔,將祭品放在塔頂上,讓老天爺感受到誠意,從而帶來福祉。
不過,那些祈福儀式大多都是官宦與世家大族的做派,普通百姓哪有財力搞得這般興師動眾?
只是老百姓對神佛的敬畏根深蒂固,不祭拜絕不可能。
于是,有人便以供品不足誠意在為由另辟蹊徑,將彩帶綁扎在大樹或者石柱上討個吉利。
這法子省錢、方便又好看,坊間爭相效仿。漸漸地,彩帶也衍生出花籃、食盒等多種多樣。
想長安城乃后唐都城,從各州郡遷來在此扎根定居、求學、做生意的人比比皆是。這些人中,自然不乏劍南道和云嶺人氏。
而長安與西域交接,氣候相似,綠植無法同劍南道和云嶺相媲美。遇到吉日,祖籍劍南道和云嶺的百姓們想祭天祈福,很難找到合適的大樹和石柱。
就有人投機取巧,干脆尋了空地,豎上一根長木樁,象征性地在頂端捆綁各種顏色的彩帶來討喜頭。
昨日剛好是初一,李寡婦早起來菜市口拾糞,她嗅到拴馬樁頂端懸掛的麻袋散發出濃郁烤肉香,便誤以為那是某位財大氣粗的同鄉祈福用的烤乳豬或烤全羊。
生怕被別人搶了先,她急急忙忙叫上姘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麻袋捅了下來。
這,就是肇事者拋尸,到官府發現兩具焦尸前,現場所發生的一切。
李寡婦是個愛貪小便宜的普通老百姓,她的直觀印象可以代表大多數老百姓的第一印象。所以,祭天祈福大約是本案的一個關鍵點。
那么能否理解為,肇事者搞出這么大動靜,目的就是想傳遞出祭天祈福的訊號?
或許說,祭天祈福,是他(她)想表達的意圖之一?
不,不對!
祭天祈福乃是件大吉大利之事,哪有人會將焦尸當成供品的?肇事者設計出如此復雜的拋尸環節,一定有其他用意。
他們,究竟想表達什么?
莫名地,云凰腦海中浮現出孟連城與杜茹娘大婚當日,柳茹娘刺殺新娘的片段。
一樁案子和一場惡作劇,有著本質區別。
惡作劇乃是肇事者突發奇想下的沖動行為,往往雷聲大雨點小,不會造成太嚴重的后果。
而案件,則是兇手通過謀劃,進行的真實有效的犯罪。
表面上看,惡作劇和犯罪有些異曲同工。細究下,卻不難發現,惡作劇往往只具其形,實則不得要領。
惡作劇展現出來的所有細節,均是肇事者自以為是的拙劣演技。偶有例外,也屬巧合。除了嘩眾取寵外,其實并無具體意義。
犯罪則不同,在一樁血案中暴露出來的每一條蛛絲馬跡,都是被兇手忽略掉的關鍵。亦或者,是兇手精心設計的陷阱。但不管是什么,最后都會成為揭露真相的利刃。
截止目前,云凰尚不能從兩具動物的焦尸上得出更多信息。但多年來的辦案經驗還是讓她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那不是惡作劇的味道,卻隱隱透著股血腥。
故,云凰能肯定,這就是一樁犯罪。
但她一時間還摸不準,這兩具高調的焦尸,到底是兇手對尚未發生血案的預警,還是對已經發生血案的提示?
不行,她需要更多的線索和證據。
云凰思索的同時,謝淵也在思考。
橫豎李寡婦口中再說不出更多線索,他讓人將李寡婦先帶下去,然后指指地上的兩具焦尸道:“我很想知道這兩具尸體究竟是什么動物,云凰,你且給本官解惑吧。”
“……”云凰詫異地看謝淵一眼,有些無語。
六扇門接手的案子,雖不像大理寺那般繁雜,卻也不單一。
以謝淵這些年在六扇門積累的經驗,云凰不信他不知曉其中利害。
提出這樣的要求,豈不是為難她嗎?
“怎么?”謝淵見她不動,微微挑眉,“不行?”
“不是,大人,”云凰滿臉無奈,“您別告訴我,您不知道準確辨認這兩具焦尸的辦法,只有將它們完全切開……”
“你不會切?”
云凰:“……”
哪回驗尸,她沒切割過尸體?便是將尸體開膛破肚、剝皮抽筋,也不在話下。
謝淵這是瞧不起她,還是在故意挖苦諷刺她?
“自然會。”
“那就動手吧!”似乎無比心急,謝淵拔出腰間短匕,遞給云凰。
“大人?您認真的嗎?”云凰不接。
“誒?”謝淵被她問的一愣。繼而,竟蹙眉開導她:“你自己看過,它們不過是兩只動物。且已經被烤焦,都死了。無論你怎么切割,它們都不會感受到疼痛。”
云凰:“???”
真是雞同鴨講,她要說的,是這個嗎?
“大人,”無奈地湊上前,云凰壓低聲音道:“這種程度的驗尸,需要去專門的驗尸房。就像,我以前給杜茹娘和柳茹娘驗尸一樣。
“可現在咱們在菜市口……”
“菜市口怎么了?”謝淵的表情倒真像沒聽懂。
云凰只好在心里翻白眼,“大人啊,菜市口人多眼雜,且咱們身后還有縣丞、老仵作和眾衙役在旁觀。
“您讓我就這般大喇喇地手舉匕首切割尸體,輕則會嚇到人,引來非議。
“重則,會打草驚蛇,令兇手更加戒備。”
“非議?”謝淵扭頭看看身后。
大約兩具焦尸的形態太過觸目驚心,肇事者的手法又太過于殘忍。之前僅有周強、老仵作和兩名富民縣衙役圍在謝淵和云凰身邊。
此時周強帶領一部分手下去取證并捉拿嫌犯,老仵作正在向縣衙的幾名官員解釋案情外。其他的人,卻都站在兩丈開外忙碌,竟沒有一個,主動湊到他和云凰身邊來。
謝淵眉眼間不由浮起一抹輕蔑,“關于案情,你該說的都說了。
“眼下新線索尚未出現,周強又去拿人,有甚好忙碌的?
“平日里一個個鉆營取巧,現在卻離得遠遠的,連討好本官都顧不上,你道他們是為何?”
不待云凰回答,他已自己接口:“無非是因為你我重視此案,他們紛紛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而這種味道,讓他們生怕此案會被越挖越深、越查越復雜,擔心日后真相大白時,波及太廣、引火上身而已。
“既然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小人,做甚還要顧及他們好不好受?嚇死了剛好。”
云凰:“……”
哎喲大人吶,這玩笑開不得。
在菜市口動刀子,哪怕是驗尸,也會被御史彈劾。
您官兒做得大,品階高,又是天子近臣寵臣,自是不害怕。但我可是個不入流的線人。
這官大一級壓死人,輪到我頭上,只怕腦袋直接會搬家。
云凰內心糾結,謝淵卻不管她怎么想,“至于打草驚蛇?”
他瞇起眼睛,周身登時散發出冰冷威壓。
“本官要的就是打草驚蛇。
“若不然,你我要如何揪出下一條線索?
“廢話少說,趁現在無事可做抓緊時間。指不定過會子周強他們回來,案情又有新突破,還得接著忙呢。”
云凰:“……”
不得不承認,謝淵的手段雖強硬鐵血,效率卻極高。
利用周強等人去取證,落實兩具焦尸的身份,確實能節省時間。
而兇手既然敢明目張膽安排這么一出好戲,勢必會想辦法監視他們。與其被兇手牽著鼻子走,倒真不如與他(她)硬鋼,大大方方逼迫兇手自亂陣腳,主動邁出下一步。
“行吧。”一陣肉疼,云凰抽著臉皮答應。眼珠一轉,又有了計較:“不過咱得先說好,這事兒大人您得給我兜底,不能讓別人詬病彈劾我。就算有人以后要找我算賬,你也得護著我。”
“就你這身份,誰那么閑來詬病彈劾與你?”謝淵一臉嫌棄,“再說,天塌下來自然有本官這等高個子頂著,你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有甚好怕的?”
“不行,”云凰不依不饒:“既然您想讓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吃飽了。您得給我個準信兒。?
“要不然,我現在就打道回府。”
臭丫頭!
謝淵的眼皮狠狠跳了兩下。
她還真敢說。
想整個后唐,有誰敢質疑他謝淵的信譽?
便是當今圣上,都對他的承諾深信不疑。
云凰居然敢威脅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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