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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宮墻柳：第一印象

作者：花瓣雨    

　　云凰的推論合情合理，每個猜測都有數個事實加以佐證，著實令人嘆服，眾人不由自主鼓起掌來。

　　唯有謝淵沉默不語，看向云凰的目光，亦變得愈發深邃。

　　案情逐漸清晰，即便不是兇殺，也造成了不良影響。有必要抓住肇事者和參與者，給予一定懲戒，以儆效尤。周強便親自帶著幾名衙役去尋回鐵棍物證，同時捉拿李寡婦的姘夫。

　　云凰卻在與謝淵耳語片刻之后，讓人給李寡婦端來一碗熱茶。

　　親眼看著李寡婦將茶喝完，情緒漸漸穩定，她柔聲道：“你雖為一己之私誤導案情，但能及時報案也算良心未泯。

　　“現在我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可愿意？”

　　李寡婦警惕地看了看云凰。

　　云凰的犀利和敏銳固然可怕，但她年紀尚小，又不是本縣人，將賭注押在云凰身上，李寡婦終歸不放心。

　　想了想，她精明地將視線投向謝淵。

　　謝淵豈能猜不出她在想甚？

　　索性順著云凰的話勸她幾句：“你且放心，云凰姑娘乃六扇門衙役，是富民縣衙專門請來的仵作。

　　“她的話就是本官的意思，代表著六扇門。

　　“所以只要你實話實說，我便讓富民縣的縣太爺恕你無罪。”

　　謝淵的話無異于定心丸，李寡婦的面色立時變得好看起來。

　　她沖謝淵畢恭畢敬行了個禮，滿臉討好道：“多謝大人，草民無以為報，下輩子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大人。”

　　“廢話少說，”謝淵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只管好好配合云凰衙役便是。”

　　“草民遵命，”李寡婦從善如流：“云凰姑娘，你還想問什么直接問就好，草民定然照實說。”

　　“行，”云凰滿意地接過話頭：“李寡婦，我想問問你，今早你來到菜市口，第一眼看見拋尸現場時，是什么感覺？”

　　“什么什么感覺？”李寡婦顯然沒聽懂，一臉迷惑。

　　云凰耐著性子：“我換一種說法吧。

　　“你今早來到菜市口，看見拴馬樁上懸掛著那只麻袋，為什么會想到讓你姘夫來幫忙？

　　“正常人在天麻麻亮之時，猛地看見這種散發著肉香的東西，不應該覺得驚悚害怕嗎？

　　“你當時腦子里究竟想到了什么，才會冒險將麻袋弄下來，而不是直接報官？”

　　這問題問出口，卻見李寡婦老臉一紅，扭捏半響才道：“衙役姑娘可是自幼生長在富貴人家，從沒吃過苦？”

　　云凰：“？？？”

　　她這樣的，像是沒吃過苦的人嗎？

　　以往她行走在長安城大街小巷，誰不背后罵她一聲“母大蟲、臭乞丐”。怎地到了李寡婦嘴里，她就成了生長在富貴人家？

　　好吧，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乃是謝淵。

　　因為，這些毫無養分的問題，是謝淵讓她問的。

　　按照謝淵的品階，讓他在旁側督查聽審已是屈尊降貴，他豈會親自開口審問李寡婦？

　　故，作為終極狗腿，這種時候，自然得云凰代勞。

　　但老實說，這些問題真的有些弱智，云凰閉著眼睛都能解答。畢竟，這世上所有窮苦出身的人，需求都是一樣的。而她云凰，偏偏也是窮苦百姓中的一份子。

　　只可惜，謝淵此人狂妄自大、自以為是。若非他親自去撞南墻，便是答案擺在眼前，他大概也是不信的。

　　云凰在大理寺和六扇門之間行走，官場上的門道摸得極為清楚。心知證人的口述，遠比衙役捕快的猜測推論重要得多。

　　本案雖發生在富民縣這樣的小縣城，卻處處透著難以言說的詭異。這讓云凰的感覺很不好，仿佛有什么不可控的力量，正在悄無聲息蔓延，試圖帶來一場毀滅性災難。

　　云凰不欲惹禍上身，索性做一名聽話乖順的下屬，只按照謝淵的吩咐假裝自己聽不懂，靜等李寡婦的后話。

　　不出所料，見云凰不說話，李寡婦以為她吃癟，膽氣竟壯了不少，說話亦不如先前那般唯唯諾諾：“姑娘您想啊，那可是一袋肉，足夠我全家吃半個月的量吶。

　　“那么多肉……不是，咱們這種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冷不丁發現那么大一麻袋散發著香氣的烤肉，高興都來不及，哪兒還有工夫害怕？

　　“連害怕都忘了，更不可能眼巴巴跑去縣衙報案不是？”

　　看吧，答案果然是這樣，云凰向謝淵投去嘚瑟的一瞥。

　　謝淵冷不丁接收到云凰的眼神，頓時哭笑不得。

　　可他出身于豪門世家，從未過過餓肚子的日子，很難對李寡婦和云凰感同身受。即便李寡婦說得夠直白，謝淵依舊覺得不可思議，“就算你饞肉，也當遵守律法吧？拾到無主之物，難道不該上交給衙門嗎？你怎可私自侵占？”

　　“私自侵占？”李寡婦說得正起勁兒，突然被謝淵質疑，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兩分：“東西是我在菜市口撿來的，又不是我主動去偷的搶的，怎么就成了私自侵占？

　　“還上交給衙門，憑什么啊？

　　“想咱富民縣每年冬季青黃不接時，多少百姓都會餓肚子。那時我全家吃不飽穿不暖，衙門可曾管過我們？

　　“有好事兒的時候想不到我，憑什么我撿到一袋子肉，就必須眼巴巴地上交？我犯賤嗎？”

　　謝淵：“你……”

　　將將說出一個字，便被云凰慢悠悠的聲音打斷：“謝大人，何不食肉糜？”

　　“？？？”謝淵才被李寡婦噎了下的那口氣，瞬間憋在嗓子眼。即將脫口的話，也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云凰的冷嘲熱諷，他豈會聽不懂？

　　《晉書?惠帝紀》曾記載：帝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聲，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私乎？”或對曰：“在官地為官，在私地為私。”及天下荒亂，百姓餓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類也。

　　當年就讀于國子監，夫子授課講解《晉書?惠帝紀》時，謝淵曾暗自在心里譏諷過晉惠帝的不作為。年少氣盛時，他也曾立志澤被蒼生，化及豚魚。

　　但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被人用“何不食肉糜”狠狠打臉。

　　云凰的嘲諷猶如重重一記耳光，讓謝淵平生頭一回意識到，在老百姓心里，國家律法也好，禮義廉恥也罷，其實都沒有吃飽肚子重要。

　　想想也是，倘若都快要餓死了，還談什么禮義廉恥？若國家律法真能約束瀕死之人的言行，災害年間又哪里來的流民？哪里來得浮尸遍野、易子而食？

　　這一刻，謝淵突然就明白了，為什么方才他悄悄暗示云凰向李寡婦提問，云凰會用看白癡般的眼神看自己。

　　可不就是白癡嗎？

　　面對李寡婦這種滿腦子都是怎么占便宜的坊間刁民，他竟幼稚到以為，她會主動遵紀守法，遵循禮義廉恥。

　　是不是，在云凰眼里，他謝淵就是個不知民間疾苦，躺在富貴窩中的紈绔？

　　難怪云凰對李錚比對他親近。

　　想想李錚為了查案，經常與下屬同吃同住，甚至喬裝改扮“與民同樂”。謝淵不得不承認，作為皇室血統的李錚，在接地氣方面，反而比自己更勝一籌。

　　李寡婦對謝淵有種本能的畏懼。

　　但人總是矛盾的。

　　譬如，親眼目睹了一個你害怕的人，被其他人碾壓欺負，你會莫名感到激動和興奮，會生出不可言說的暗爽。

　　此時，看著云凰讓謝淵吃癟，李寡婦便產生了這種特殊的情緒。

　　這情緒對她而言著實陌生，以至于李寡婦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大人啊，我雖只是鄉野村婦，卻也知后唐律法中，沒有撿到東西必須上交衙門這一條。

　　“所以，您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治我的罪吧？”

　　謝淵：“……”

　　這刁民可是在蹬鼻子上臉？

　　李寡婦愈發來勁兒：“大人喲，您可是有錢的主兒，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知曉我們窮苦百姓的難處？

　　“哪里是草民刁蠻任性、無禮取鬧？分明是像草民這樣的螻蟻，一年到頭當牛做馬累死累活，卻連肚子都吃不飽。吃肉，更是癡人說夢。

　　“那今兒好不容易逮著個吃肉得機會，草民做甚不先自己填飽肚皮，非要聯想到衙門報官上去？那不是有病嗎？”

　　許是這話觸動了自己的傷心事，她的情緒又低落下來，“都說先到先得，誰撿的就歸誰。

　　“既然今日是我運氣好，第一個發現這袋肉，我自然急著將它弄下來，送回家去。否則，萬一被其他人撞見，豈不是要跟我搶？”

　　“你既然怕有人分走烤肉，為何還要去尋你那姘頭？”

　　“當然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力氣有限。而這袋肉當時掛那么高，憑我一己之力根本弄不下來呀。

　　“這世上能幫我的，唯有他一人。

　　“我是……我是真沒想到，麻袋里會是……會是……唉，”她重重一嘆，滿臉恨鐵不成鋼，“都怪那挨千刀的眼皮子淺。不就是根鐵棍嗎，做甚非要順手牽羊……”

　　見李寡婦將話題扯偏，云凰及時阻止她：“嗯，這些情況謝大人和我都了解了。

　　“你還是說說，今日你乍一下看見這麻袋時的第一印象吧。”

　　“第一印象？”李寡婦有點懵，卻想也不想，脫口道：“當然是祭天祈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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