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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宮墻柳：兩具焦尸

作者：花瓣雨    

　　那痰如同長了眼睛，立刻顫巍巍掛在他精心梳理過的額發(fā)上。

　　像是極滿意自己的杰作，她看了他兩秒，突然放聲大笑。

　　哪怕沒有舌頭，她的喉嚨里依然發(fā)出陣陣輕蔑、譏諷的“呵呵”聲。

　　男人顯然沒料到她敢啐他，怔怔地瞧著她，目光依然溫柔，整個人卻沉默得可怕。

　　一息、兩息……終于，平靜一寸寸斷裂，憤怒暴風(fēng)雨般涌出，他清俊的眉目變得猙獰扭曲，額頭上青筋畢現(xiàn)：“你有什么資格厭惡我？有什么資格鄙視……”

　　話未說完，他又頓住。

　　繼而，溫柔似水地笑起來：“祝你好運！”

　　執(zhí)起尖利的剔骨刀，他一把扯過她身邊的少女，對著少女的臉狠狠切了下去……

　　七月初二，卯時半，長安城周邊的富民縣，菜市口。

　　縣衙捕頭周強(qiáng)鐵青著臉將白布蓋在尸體上。

　　白布是衙門專門殮尸用的，都是標(biāo)準(zhǔn)尺寸，平時周強(qiáng)用它遮蓋尸體總覺得太小。可是今日，他怎么看都覺得這塊白布實在太大，明明蓋著兩個人，卻依然顯得空空蕩蕩。

　　心里有些憋屈，周強(qiáng)想打人。

　　富民縣雖距離長安城不足十里，卻并不隸屬于長安。

　　許是過于隱蔽，窮鄉(xiāng)僻壤很少有人來。

　　沒有外來者，這里的治安向來極好。

　　當(dāng)然，偶爾也會死個把人，但都是意外死亡。

　　到底是什么樣的兇手，居然喪盡天良至此，跑到富民縣來對兩個小兒下這樣的毒手？

　　深吸一口氣，周強(qiáng)又感到一陣陣惡心。

　　對，惡心。

　　因為，實在太香了。

　　哪怕正值盛夏，哪怕經(jīng)過一夜，尸體已經(jīng)不新鮮了，周強(qiáng)還是能聞到詭異肉香。

　　這肉香莫名讓周強(qiáng)想起長安城內(nèi)最有名的“好客來”烤肉館。

　　強(qiáng)壓住腦海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周強(qiáng)問身邊老仵作：“可瞧出了什么？”

　　“卑職無能。”老仵作搖頭，“尸體損毀得實在太嚴(yán)重，除了尚能瞧出人形外，其余都無可分辨。

　　“不過，卑職大致能看出他們是被火燒死的。周捕頭若是不信……”

　　“廢話！”周強(qiáng)不耐煩地打斷老仵作：“肉香味都飄出了半里地，便是你不說，我也知他們是被火燒死的。

　　“您老就不能提供點有價值的東西嗎？每回……”

　　后半句話尚未說出口，目光突然睨見老仵作已染霜色的白發(fā)，周強(qiáng)又將脫口而出的斥責(zé)咽了回去。

　　“您老總能看出這兩具焦尸究竟是男是女，多大年齡吧？”

　　老仵作抖了抖嘴唇，半響才紅著臉道：“這兩具尸體的毛發(fā)都被燒沒了，便是皮膚，都要認(rèn)不出來。

　　“偏偏人體和動物一樣，遇到火會變干萎縮。他們又抱得甚緊，經(jīng)火一烤，幾乎全身都黏在了一起，卑職實在瞧不出什么線索。”

　　以為周強(qiáng)要發(fā)火，老仵作一說完就低下頭。

　　等了片刻，沒聽見訓(xùn)斥，老仵作又遲疑著抬頭：“劉捕頭，人死為大，您看，能不能早些讓這兩名死者入土為安？”

　　周強(qiáng)剛壓下去的火氣，蹭地竄上來。

　　仵作的職責(zé)就是驗尸，如今兇手逍遙法外，兩名死者是男是女、多大年齡、是何身份、家住何處、為什么遇害，所有這些都沒弄清楚，即便死因都模棱兩可，老仵作卻要將他們?nèi)胪翞榘玻克麄兛砂驳昧耍?br>
　　張嘴就想怒罵，可是，對上老仵作布滿血絲、滿是期盼的朦朧淚眼，周強(qiáng)只覺喉頭一哽，所有怒火，竟都散了。

　　富民縣百余年也出不了這樣一樁大案，連他都無從下手，平日里只協(xié)助衙門抓抓小偷的老仵作，又能如何？

　　“見諒！”沖老仵作拱拱手，周強(qiáng)走到旁邊拴馬樁前仰頭察看。

　　普通的拴馬樁都為石雕，高約七尺，可這根拴馬樁卻足有兩丈半。

　　原本就比普通拴馬樁高一些的浮雕上，竟連著一根上細(xì)下粗的鐵柱。乍一眼望去，就像有人在樁頭浮雕的人像頭頂戳進(jìn)去根長長的鐵杵。

　　菜市口乃衙役們每日巡邏的必經(jīng)之地，周強(qiáng)雖剛調(diào)來富民縣不久，卻在每日帶隊巡街時，都會路過幾回。

　　他對這根拴馬樁熟悉得如同自己腳上的鞋，平日看見也從未覺得它有任何特殊。

　　可此時，看著這根拴馬樁，周強(qiáng)卻覺滿嘴血腥，仿佛自己的天靈蓋上也被人強(qiáng)行戳入了一枚鐵釘。

　　年輕衙役見他盯著拴馬樁瞧了半天，不由道：“周頭兒，原本這根拴馬樁沒那么長，只比普通拴馬樁高一尺半。

　　“但菜市口來往行人車輛絡(luò)繹不絕，牛羊馬匹總是拴不下。為此，以前沒少發(fā)生打架斗毆事件。

　　“后來，東大街的鐵匠便做好事，自行在浮雕上嵌入這根鐵柱，方便百姓們拴牲口用。

　　“誰能想到，那挨千刀的會將這兩具焦尸吊在這上面？

　　“唉，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上去的，真是造孽。”

　　是啊，造孽！

　　拴牲口的鐵柱，卻成為輔助兇手作惡的工具。要多狠的心，才能將兩個活生生的人烤熟了吊上去？

　　昨夜，這兩名死者被吊在半空中，該有多難受？

　　他們，可感到害怕？

　　眼眶一熱，周強(qiáng)險些落下淚來，忙轉(zhuǎn)移話題：“是誰最先發(fā)現(xiàn)尸體的？”

　　“西街燒餅鋪子的李寡婦。”

　　“她為何來菜市口？”

　　“現(xiàn)在天兒熱，菜市口每日來往車輛甚多，牲口也多，李寡婦來此拾糞最是容易。”

　　周強(qiáng)皺眉，“既然天熱，百姓們自然不需拾糞取暖。那李寡婦為何還巴巴地每日拾糞？”

　　“自然是為冬季做準(zhǔn)備呀，”衙役奇怪地看看他，眉眼上挑，似乎想笑，卻又覺此時此刻露出笑容不大好，硬生生將這份笑意又憋了回去，“周頭兒您一定出身于豪門世家。不然，怎會不知，冬季燃料，需要夏日便早早準(zhǔn)備？”

　　“我哪里是什么世家子弟？只不過自小生活在南邊兒，對這些不太了解。”

　　不待衙役回應(yīng)，周強(qiáng)又問：“大夏天又沒人跟她搶，這李寡婦為何出來得這么早？”

　　“趕早才能撿到最大最好的糞。若來晚了，菜市口熱鬧起來，上好的糞不是被別人拾走，就是被牲口們踩碎。”

　　“竟是這樣，”周強(qiáng)點點頭。

　　下意識看了眼地上的麻袋，他又皺眉望向拴馬樁頂端的半截麻繩，“李寡婦是怎么把麻袋從上面弄下來的？”

　　“李寡婦說她來菜市口時麻袋就在地上，并非她弄下來的。”衙役摳摳腦袋，“想必裝著尸體的麻袋太重，繩子太細(xì)，夜里斷了，麻袋就自己掉下來了吧？”

　　是這樣嗎？

　　這解釋聽著別扭，卻又好像說得過去。

　　收斂心思，周強(qiáng)再問：“那李寡婦人呢？”

　　“她話實在太多，半天講不到點子上。

　　“我怕她瞎嚷嚷擾亂民心，暫時將她關(guān)在那邊小房子里了，周頭兒你可要見她？”

　　“不用，等仵作驗完尸將她帶回衙門，讓縣太爺親自問話。”

　　提到驗尸，衙役不由看了眼老仵作。再湊到周強(qiáng)耳邊悄聲嘀咕道：“周頭兒，我聽說長安城內(nèi)延祚坊的貓兒胡同，有位叫云凰的母大蟲。

　　“此人不但擅長追蹤，驗尸手法也很高明，大理寺和六扇門都爭搶著要她效命呢！”

　　“女捕快？”周強(qiáng)詫異。

　　“好像不是。

　　“不過以前她經(jīng)常到周邊幾個鄰縣村鎮(zhèn)走穴幫忙，各衙門的人，都稱她為‘鬼見愁’。

　　“您且想想，‘鬼見愁’，顧名思義是哪怕厲鬼作惡，也休想逃過她手心的意思。

　　“周頭兒，既然老仵作驗不出所以然，咱們何不跑一趟長安城，去請云凰來幫忙瞧瞧？”

　　“你確定她不是六扇門或大理寺的人？”

　　“應(yīng)該不是吧，”衙役心虛地摸摸鼻子，“不然，怎么可能不當(dāng)值，反倒四處亂跑？”

　　這問題不好回答。

　　畢竟，很多衙門都喜豢養(yǎng)線人。

　　這些線人不用當(dāng)值，卻專門為衙門效命。

　　長安城內(nèi)關(guān)系網(wǎng)復(fù)雜，稍有不慎，便會得罪人。

　　周強(qiáng)雖希望早日破案，卻不愿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目光下意識望向老仵作。

　　但見老仵作仍紅著眼眶蹲在尸體旁一籌莫展，他終于咬咬牙，“也罷！病急亂投醫(yī)總比坐以待斃強(qiáng)。

　　“我這就去長安城走一趟。

　　“你且?guī)е值軅兞粼谶@里保護(hù)現(xiàn)場，不許任何人再靠近尸體。”

　　……

　　延祚坊，貓兒胡同。

　　云凰正在自家院子的墻根處納涼。

　　這塊位置長著棵歪脖梨樹，年年都會結(jié)許多又大又甜的梨。

　　梨這種東西對于連飯都吃不飽的小乞丐們來說，絕對是異常奢侈的食物。故，每到夏天，梨尚未長大，云凰的小院就被小乞丐們?nèi)杖展忸櫋?br>
　　云凰脾氣隨和，便是小乞丐們跑來爬房頂，她亦會笑瞇瞇地鼓掌吶喊。小乞丐們來偷梨，她非但不攆人，還幫忙搬梯子。慣得這一帶小乞丐們愈發(fā)無法無天，直將小院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

　　許是來得人太多、太勤，今歲這棵梨樹竟未掛果。小乞丐們興匆匆來了幾回，發(fā)現(xiàn)樹上郁郁蔥蔥，卻連一個果子都找不到，便懶得再來。

　　他們不來，倒便宜了云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