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遲疑一下，云凰又道：“孟連城和杜茹娘曾救過小歡，乃是我們兄妹三人的救命恩人。即便是為了報恩，我也必須重視這起案件。”
“罷了，”謝淵壓下心頭煩躁，揉揉太陽穴，“確是本官疏忽了。“不過，本官還想知道，你是如何確定昆侖奴與杜茹娘遇刺一案有關的？”
“我不確定呀，”云凰搖頭，“即便到了現在，我亦不確定那起案件與昆侖奴有關。今日抓捕，實乃瞎貓碰到死耗子罷了。
“只是，我這只瞎貓之所以能嗅到死耗子的味道，完全源自于我腦子里的突發奇想。
“而這些突發奇想，皆來源于我注意到的一些異常。”
說到這里，云凰清澈的眼眸中浮現出一抹得意，“正是因為這些異常，讓我對杜茹娘和柳茹娘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不過，異常也好，懷疑也罷，都算得上毫無根據的臆測。與他人而言，或許不重要。只是對于我，卻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為此我苦思冥想，始終不得要領。難以釋懷下更是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這般下去，豈不是要搭進去我半條命？”
攤開雙手，云凰嘿嘿一笑：“故而，我便想找到更多也更加準確的線索加以求證。”
謝淵：“？？？”
這小猴兒精會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他怎么這么不相信呢？
不過，云凰這番話到底勾起了謝淵的好奇心。他眸光閃了閃，試探性問：“能否說說，你腦子里的突發奇想是甚？你又究竟發現了什么疑點嗎？”
“這個……”云凰似有些羞赧，“大人啊，我的突發奇想大多上不得臺面，不說也罷。
“至于疑點，其實也不是什么疑點，更算不得發現。只是……”
“我明白，”知曉她在推脫，謝淵再次打斷云凰。
像是怕云凰再找理由搪塞，他面露不滿，“我知在沒有找到證據之前，你不會輕易下結論，亦不會輕易相信他人。
“正如當日你有所察覺，才會悄悄指派朱雀大街的小乞丐誘。拐那少婦的兒子，試圖從少婦口中獲取與案件有關的信息那般。你定是在驗尸和勘察現場時，也發現了一些我不曾留意到的蛛絲馬跡，對嗎？”
“云凰，”謝淵的語重心長道：“都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
“我此前專門詢問過大理寺，知你以往查案素喜與李少卿分析案情，在討論蛛絲馬跡的過程中，揪出線索。
“怎地眼下換成了本官，你就百般推脫？可是根本沒將本官放在眼里？亦不曾將六扇門當成自己的家？”
云凰：“？？？”
這是什么奇葩言論？帽子是不是扣得忒大了些？
話說，她不過是因得罪謝淵，被謝淵挾私報復，逼著協助辦案的上架鴨子，做甚要將六扇門當成自己的家？
這世上，可有囚犯將監牢當成自己家的先例？
想她以前給李錚當線人時，確實喜歡跟李錚討論案情，及時互換消息，找出漏洞。
可那是因為李錚君子坦蕩蕩，最是聽得進他人的意見和建議。
且李錚此人最擅長抽絲剝繭、舉一反三，哪怕他自己不得要領，也能讓云凰從他的敘述中，尋找出最有價值、最犀利的線索。
這些種種，都需要建立在相互尊重和絕對信任之上。如何能換成謝淵？
就憑謝淵陰晴不定的性子，和一言不合就打打殺殺，動不動罰她銀子的做派，她云凰有幾個腦袋，敢毫無顧忌地信口開河，去挑戰謝淵的權威，惹他不快？
當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謝淵不僅僅是強詞奪理，還在無理取鬧啊！
有心胡扯幾句敷衍了事，但對上謝淵明顯“你敢忽悠我，本官就將你發賣去勾欄院”的眼神，云凰又慫了。
“好吧，”她無奈地搓搓手，理不直氣不壯地道：“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便是。
“只是，大人您可否先答應我，無論我說了什么，都不羞不惱，亦不會再罰我銀子？”
謝淵：“？？？”
好嘛，半句重點未談就開始提要求，當真不見兔子不撒鷹，算計得清楚。
才要點頭，又聽云凰問：“還有，在回答大人的提問前，大人您可否先回答我的問題？”
謝淵：“……”
得寸進尺！
小猴兒精云凰真當他是死人不成？
心頭怒火蹭蹭往上竄，“放肆”兩個字即將脫口出口，卻聽云凰繼續道：“大人您也說了，以往我效命與大理寺時，最喜與李少卿討論案情。
“那您可知，我與李少卿討論案情時，經常互換消息和意見？而李少卿最難能可貴之處，乃是善于聆聽？”
謝淵：“……”
臭丫頭，這是在說他橫行霸道、獨斷專行沒耐心，事事不如李錚嗎？
若在平時，有人敢這么跟他說話，謝淵定然不問對錯，先將人拖出去杖責一頓了事。
可現在，明知云凰有激將挑釁之嫌，他腦海里閃現出的，卻是李錚溫文爾雅、有理有度的樣子。
以前，謝淵最是瞧不慣李錚這幅惺惺作態的假正經模樣。但不知為何，此時在云凰清凌凌的目光注視下，竟有些自慚形穢。
仿佛這當真是自己的短處，正被暴曬在日光之下，受眾目睽睽檢驗。
用力做了個深呼吸，謝淵終是壓下心頭那股戾氣，拱手沖云凰行了一禮，“你說得對，在敬業和認真方面，本官贏不過李錚。
“而在對案情的專注和執拗方面，本官亦不如你。
“今日就當本官給李少卿和你賠罪，還請云小爺不吝賜教。
“當然，公平起見，云小爺有甚想知道的，我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聲“云小爺”險些將云凰的七魂嚇走五魂半。
打死云凰她也想不到，謝淵居然會屈尊降貴主動給她道歉。更想不到，謝淵會大大方方承認自己不如李錚。
心道李錚果然沒說錯，謝淵雖殘忍冷血、不講情面，卻不愧為坦坦蕩蕩的蓋世梟雄，行事端的是光明磊落。
側過身子避開謝淵這一禮，云凰輕咳兩聲。稍稍掩飾住自己的尷尬，便急急轉了話題：“那個，我就是想問問，之前我讓大人趕緊落實的三件事，眼下，可有結果了？”
這問題問得謝淵一頭霧水。
愣怔片刻，方憶起當日偵辦柳茹娘一案時，云凰的交代。
六扇門的實力毋庸置疑，吩咐下去的事情，自然會快速辦好。
當日云凰一說完，謝淵便隨口傳令下去著人辦妥了。
可這件事，謝淵卻當真沒放在心上。便是消息反饋回來，他也沒刻意往腦子里記。
若非那天云凰催得急，他又是舉手之勞，且他天生記憶力超群，今日被云凰這么一問，豈不是要抓瞎？
無怪乎云凰不信任他，但凡多想想，謝淵自己都覺自己不靠譜。
尷尬地移開視線，他訕訕道：“自是有結果了。”
云凰眼睛一亮，“什么結果？”
“結果就是……”蹙起眉，謝淵又仔細回想了下，“第一件事，我們已經在后街找到了柳茹娘的家人，并將他們全都扣押在六扇門地牢里了。
“經他們辨認，那個當街行刺杜茹娘，又自戕身亡的兇手，正是柳茹娘。
“不過，他們否認柳茹娘和杜茹娘相識。道柳茹娘好吃懶做，最喜走街串巷坑蒙拐騙，但卻不認得豪門大戶，更不可能認識杜府千金這樣的金貴人物。”
說到“走街串巷坑蒙拐騙”時，謝淵下意識斜了云凰一眼。
“？？？”云凰被他瞧得一哆嗦。
謝大人，您好好敘述案情，扯上我作甚？就算打擊報復，這也來得太快了些吧？
無語地撇撇嘴，云凰問：“他們確定，兇手就是柳茹娘？”
“確定。我專門派了看守女犯的婆子褪去柳茹娘的衣物，柳大娘和柳八娘都指認兇手就是柳茹娘。
“不過，”謝淵的神情凝重起來，“婆子告訴我，那柳大娘和柳八娘，似乎并不熟悉柳茹娘身上的特征，便是柳茹娘右腿內側有顆紅痣，都不知曉。”
云凰一下子抓住重點，“也就是說，柳家人相互之間其實并不了解，也不互相關心對嗎？”
“對，我親自見過他們，柳家人不過爾爾，實在談不上團結友愛。甚至，有些令人憎惡。”
“懂了，”云凰點頭，繼續下一個問題：“那街坊鄰居怎么說？”
“街坊鄰居都道柳茹娘招蜂引蝶、水性楊花，最是喜歡勾搭男人。但要說她特別喜歡哪一個，或對哪一個特別好，卻是沒有。”
這一點云凰想得通。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無論能不能享受到父母關愛，有沒有兄弟姐妹相互信任、緊抱成團，面對饑寒交迫時，窮人家的孩子，都會為了生存不擇手段。
譬如她云凰、顧誠和程歡。
再譬如延祚坊和朱雀大街的那些小乞丐們。
對于窮人來說，尊嚴不值錢。
很多窮人甚至連尊嚴是什么都不知曉。
在窮人的思維里，只要能吃飽肚子，哪怕跪在地上學狗叫都不算事兒。
尤其是窮人家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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