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血案的真相呼之欲出。
所以，設計這么大一出戲，云凰根本不是為了李錚，她的終極目標，是在求證？
想到昆侖奴口中的換皮之術，以及把動物變成大唐百姓的歹毒愿望，謝淵突覺毛骨悚然。
他不得不承認，云凰在查案辦案方面，確實天賦異稟。
小猴兒精對犯罪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和洞悉力，這天賦與生俱來，既像本能，又像是在漫長乞丐生涯中的積累。莫名令謝淵羨慕不已。
可轉念再仔細想，謝淵又覺鬧心。
臭丫頭擁有此等天賦，大展拳腳，卻不告知他。
何其可惡！
云凰出來之前，謝淵滿腦子都是案子了結之后，該如何教訓小猴兒精。此時好不容易逮著機會，連續懟得云凰啞口無言，胸腔里的那份憋屈，終于順暢。
一順暢，謝淵愈發想找茬：“云凰，昆侖奴乃朝廷要犯，你怎敢教唆他畏罪自戕？”
“誰教唆他畏罪自戕了？”云凰眨巴眨巴大眼睛，“他想死，我缺錢。他給我錢，我助他死。好端端一場互利互惠的公平買賣，怎么到大人您嘴里，就變成了教唆畏罪自戕了呢？”
“你……你難道不知他是朝廷欽犯，更是突厥王族嗎？”
“我知道啊，”云凰一臉莫名，“但，那又如何？”
“如何？”謝淵都要被她氣笑了，“以他的身份，若當真死在我大唐境內，會有什么后果，你難道不知？
“云凰，你可是想引發兩國開戰，置萬千百姓于水火嗎？”
“您在擔心這個啊？”被訓斥了，云凰非但不惱，還咯咯笑起來：“橫豎這顆毒牙他也用不到，裝就裝唄。”
未待謝淵接口，又道：“我原本就打算給他裝好毒牙后，立刻通知大人您。
“您只需在陛下正式下旨押送他返回突厥前，將毒牙從他口中摳出來便好。
“屆時，他是死是活，要何時死，還不都是大人您一句話的事情？”
謝淵：“……”
這就是你口口聲聲所謂的信用？
咬咬牙，他問：“萬一他想不開，提前咬碎毒牙呢？”
“豈會？”云凰奸詐地挑挑眉，滿臉不懷好意，“我之前與他分析過當前局勢，若他想死后在突厥流芳百世，為妻兒家人謀得最后利益，就必須得死的轟轟烈烈、光明正大。
“現如今他身陷牢籠，能夠面世的機會唯有我大唐押送他出城當日。在那之前，他豈敢悄悄服毒，輕易枉送性命？”
“你既有這個覺悟，又何必多此一舉，給他裝什么勞什子毒牙？”
“自然要裝。做人要有誠信，我既拿了他的錢，怎能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謝淵：“……”
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抬手摁了摁噗噗亂跳的太陽穴，謝淵壓制住火氣，“你既不想失信與他，為何又要向我告發，出賣他？
“難道，這不是失信背叛嗎？”
“這豈能同日而語？”云凰一臉驚訝，“交易是交易，乃我為人處世的原則，算是為我的小家。
“告知大人您，卻是國家大義，亦是我身為衙門公差的職責所在，二者的根本就不相同好嗎？”
謝淵：“……”
你有理，你說什么都對。
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可你為何將他囚。禁在你家？”謝淵索性換個話題。
“囚。禁？”云凰吃驚地張大嘴巴，前后左右地掃了好幾眼自家小院，方不甚自信地問：“大人您是說，我……囚。禁……昆侖奴，在……這個破院子里？”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云凰想都不想，脫口道：“這院子又小又破，我就算偷只雞拴在院子里，雞都能自己逃出去，更何況是昆侖奴？還囚。禁，做夢吧？”
“不是囚。禁，他怎會在你家？”
“自然是大誠和小歡帶回來的呀？”
謝淵：“……”
自己是在對牛彈琴嗎？
為什么他問的都是顯而易見的問題，云凰的回答，他卻一句也聽不懂？
云凰見謝淵噎住，趕緊眨巴眨巴眼睛，“有什么問題嗎大人？不是您讓大誠和小歡將昆侖奴悄悄帶走的嗎？”
“本官確實命顧誠、程歡將昆侖奴悄悄帶走，先藏起來……”
“那不就得了嘛！”云凰兩手一攤，“今日的抓捕行動鬧得忒大，誰知道究竟有沒有漏網之魚？
“您不正是因為擔心有漏網之人會對昆侖奴殺人滅口，這才命大誠和小歡悄悄行事嗎？“再說，延祚坊狹斜內地形繁復紛亂、魚龍混雜，倒是有哪里，還能比我家更為便捷安全的藏身之地嗎？”
謝淵：“……”
小猴兒精說的，居然挺有道理。
但為何，他越聽心里越憋屈呢？
輸人不能輸陣，更不能輸給這臭丫頭。謝淵咬咬牙：“就算顧誠和程歡一時間找不到更好的藏身之處，將人押送回來暫避風頭。可他是昆侖奴，乃內帑失竊案主犯，身份特殊，你怎敢自行提審與他？誰給你的膽子？”
“我……”像是被謝淵咬牙切齒的模樣嚇到，云凰縮了縮脖子，“誰也沒給我膽子，草民的膽子可小了。
“所以，我這哪里是自行提審他，我分明是與他做交易，想掙點小錢花花……”
“云凰，”謝淵怒喝：“你信不信本官打爛你的屁。股？”
云凰：“……”
偷窺一眼謝淵白皙、修長，卻如蒲扇般的大手，她下意識用雙手捂了捂自己的臀。
這樣一雙日常殺人的手，真打下來，估計要不了幾下，她就下肢癱瘓了吧？
好嘛，弱肉強食，她的實力不如謝淵，只能服軟。
但，她也是真委屈呀！
“我……沒跟您胡攪蠻纏，也不敢對大人您胡說八道。我就是想著，大人您也好，李少卿也罷，你們都是做大事之人。
“今日延祚坊之亂震驚朝野，您二位勢必很難分心。而這昆侖奴身負內帑失竊的重罪，倘若由您或李少卿審問他，你們的重心定會圍繞內帑失竊進行……”
“所以你就為我和李少卿代勞了？”這次，謝淵真的被氣笑了。
“我……”云凰咽了口唾沫，“不能說是代勞，我只是怕那般，會令杜茹娘當街遇刺血案永遠無法真相大白。”
“怎會無法真相大白？”謝淵蹙眉，“他既懂換皮之術，落網后，遲早都會吐口。哪里需要……”
“他不會！”云凰斬釘截鐵打斷謝淵：“他本就為‘信仰’而活，根本不畏死，性情又異常狡猾善變，一旦被大人您抓進六扇門，要不了半個時辰，必死無疑。
“半個時辰您連審問內帑失竊案的細節都不夠，又哪里顧得上杜茹娘遇刺這等小案件？
“退一步講，就算您將昆侖奴交給李少卿，由大理寺審訊。可錯失了最佳時機，以他病態的內心和高度戒備的敏銳，恐再難問出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因此，草民以為，破獲本案最至關重要的，乃是搶占先機。”
謝淵：“……”
也就是說，云凰之所以不顧他的雷霆之怒，也要擅作主張冒險先一步提審昆侖奴，乃是因為，她不信任他？
怒火升騰，有心狠狠教訓云凰一番，可面對云凰的咄咄逼人，謝淵又有些詞窮。
他心里無比清楚，云凰并非危言聳聽。
六扇門辦案素來沒什么耐心，以往遇到奸詐嘴緊的人犯只管大刑伺候，直接逼迫其在一早準備好的供詞上簽字畫押便是。
因為案子了結上報，圣上從來都只看結果，壓根不會去留意案情細節。
內帑失竊案關乎天家顏面，只要罪魁禍首落網，自然越早越快結案越好。至于其中細節，越模糊才越有利于維護皇權。
故，昆侖奴只要被帶回六扇門，勢必會先承受一頓重刑伺候，最多再逼他供出失竊寶物的去向。剩下的，別說陛下不會在意，便是他謝淵，亦不會在意。
這種情況下，他謝淵哪里還有耐心去追究杜茹娘遇刺血案的真相？或許，連將兩案聯系在一起的想法都不會產生。
相比之下，李錚比他謝淵親民，也比他更有耐心。
但誰敢保證，耐心和親民遇到瘋子時，一定比強硬手段更有效？
萬一刑訊逼供和懷柔教化都失敗了呢？
謝淵不得不承認，云凰所言非虛。與罪犯打交道時，需要的不僅僅是耐心，還需要時機。
像昆侖奴這么特殊的犯人，不怕死也不怕疼，還慣會東拉西扯、胡攪蠻纏。正常的審訊手段遇到他，稍不小心便會落于下乘，令自己陷入被動。
而一旦失去掌控先機，再想讓昆侖奴吐口說真話，怕是真的難于登天了。
或許這世上，也只有云凰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慣會見縫插針，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奇葩，才能對付得了昆侖奴這樣的瘋子吧？
目光復雜地望向云凰，謝淵問：“杜府血案對你來說，真的那么重要嗎？”
“嗯，”云凰坦言：“我雖不是正經衙門公差，卻也懂在其位謀其政的道理。
“既然答應您要協助六扇門查清楚此案，便不會半途而廢。
“且對于我這等小人物來說，案子不論大小，都想追究出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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