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連城見云凰向謝淵回話,目光卻直勾勾盯著自己,不由心慌。竟想也不想,脫口冷嘲:“強詞奪理!”
“那孟狀元呢?”云凰接口:“孟狀元與我素不相識,為何非要死揪著我不放?
“您方才自己也說了,我只是個路人,并不認得杜小姐,我有甚理由加害她?又有甚理由,在血案發生后,專門跳出來破壞現場?
“難不成,是我活得不耐煩,想去六扇門地牢走一遭?”
說這番話時,她明明一臉無賴相,語氣卻極嚴肅。聽在耳朵里,不像辯解,反倒像是質問。
孟連城被問得直冒冷汗,“我……我沒說是你殺害拙荊,我只是……”
“只是什么?”云凰步步緊逼:“所謂做賊心虛,孟狀元這般急不可耐給我定罪,莫不是欲蓋彌彰,想要禍引東墻?”
“你……”孟連城氣結。
“結果呢?”謝淵冷不丁插嘴。
云凰和孟連城的視線唰地移到謝淵身上,彌漫在二人之間的劍拔弩張,立時煙消云散。
孟連城頗有顏色,心知謝淵問的乃是云凰,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一步。肩膀耷拉,明顯松了口氣。
云凰蹙起的眉頭,卻又緊了兩分:“謝大人可是在強人所難嗎?
“草民只是延祚坊一區區乞丐,并非大人屬下。方才說這么多,也只是想證明自己清白,能早些洗脫嫌疑歸家。您這般咄咄逼人,草民惶恐?”
“惶恐?”謝淵從鼻腔中發出聲冷笑。
下一刻,他的目光已轉移到仵作身上。
云凰心道不好,這廝恐怕又要給她挖坑使絆子了。便聽謝淵道:“楊仵作,你平日驗尸素來麻利,今日怎地磨磨唧唧,半天都沒個結論?
“莫不是,杜小姐的尸體被云凰姑娘損毀,導致你無法驗尸了吧?”
他這話明擺著沒安好心,楊仵作卻一臉如釋重負,“哎喲,謝大人您當真料事如神。
“確實如您所言,云凰姑娘雖好心出手替杜小姐施救,金瘡藥卻將杜小姐咽喉上的傷口糊住了。
“卑職年邁愚鈍,眼神不太好,實在沒辦法隔著金瘡藥查看清楚傷口,亦不敢隨意將金瘡藥清洗掉。故而,除了咽喉是致命傷外,卑職什么都沒瞧出來。”
云凰:“……”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這楊仵作現年四十有二,從事仵作驗尸這個職業已有二十五年,乃三法司最赫赫有名的仵作。二十五年來,經他手驗過的尸,沒有一千,也有六七百,就這么點金瘡藥,會擋住他的視線,影響他的判斷?
還年邁愚鈍、眼神不好?整個長安城,估計再也找不出眼神比楊仵作更犀利的仵作來了吧?
云凰此時心如明鏡,楊仵作分明就是已與謝淵狼狽為奸,二人正在一同算計她。
有心拆穿楊仵作的謊言,偏偏今日之事,確實自己理虧在先。加之楊仵作始終笑瞇瞇地對她贊不絕口,她著實不知該如何翻臉。
云凰的情緒變化,謝淵盡收眼底。眼見她的小臉擰巴來擰巴去,幾乎要扭曲到變形,他不緊不慢往前踱了一步,“唉,本官向來惜才,怎奈我大唐法不容情。云凰姑娘今日擾亂辦案,知法犯法,按照我后唐律例,當亂棍……”
“等等!”生怕從他嘴里說出“打死”二字,云凰脫口道:“方才我擔心阿兄和阿弟,腦子有些糊涂,現下被謝大人和楊仵作提醒,又清醒了。”
“確定?”謝淵似笑非笑地睨過來。
云凰與他視線相撞,不由咬了咬牙,“確定。”
“既然確定腦子清醒了,那云凰姑娘便說說吧。
“畢竟你是第一目擊證人,比旁人看到了更多真相,結論應該也比任何人都客觀完整。”
“諾!”云凰認命地閉上眼睛,用力做了個深呼吸。
再睜眼時,她整個人的氣場發生了巨大變化。仿佛再不是之前那個處處算計,事事小心的地痞混混,眸中鋒芒畢露,渾身上下竟似籠罩著一層光華。
她在楊仵作對面蹲下,抬頭仰視謝淵,聲音清朗道:“大人請看,杜小姐的咽喉傷口雖被金瘡藥糊住,但喉管已斷,有明顯碎骨突出。
“根據碎骨的斷裂面創角,不難判斷出,兇手襲擊杜小姐時非常突兀,杜小姐毫無防備。而兇手下刀狠辣精準,幾乎一刀斃命。
“故,咽喉處的刀傷,乃是杜小姐的致命傷。根據咽喉處流出的血液量,也能證明這一點。
“再檢查杜小姐全身,除了咽喉致命傷外,兇手僅在杜小姐臉上砍劈了一刀。當然,劈這一刀,跟兇手突襲時迎親花車周圍有很多人,兇手作案倉促,來不及多砍幾刀有關。
“但,兇手為何在斬斷杜小姐的咽喉后,非要對著杜小姐的臉砍?為什么她不砍其他部位?
“要知道,臉面雖然裸露在外,但臉皮之下肌肉薄而少,而顱骨乃是人身上比較硬的骨頭,大多數兇手殺人時除了割喉,都會選擇襲擊受害人的腹部、胸部或者后腦,極少有人會去劈砍斬不動的頭面部。本案兇手為什么這么做?
“還有,為什么兇手一刀砍在杜小姐臉上,還要手持刀柄用力搖晃幾下,撐裂傷口?難道搖晃幾下撐裂傷口的時間,比劈砍其他部位還要短嗎?
“本案兇手究竟是怎么想的,才會在對杜小姐實施割喉,到畏罪自戕那么的短時間內,還不忘對著杜小姐的臉劈砍一刀,并破壞傷口呢?她僅僅只是順手為之嗎?”
“當然不是!”孟連城脫口而出:“她是故意的,她故意砍劈拙荊的臉,故意撐裂傷口,毀掉拙荊的容貌。”
“對!”云凰點頭,“可是為什么?兇手與杜小姐有何冤仇?為什么非要在杜小姐出嫁這天,當著您孟狀元的面兒,不但殺死杜小姐,還毀掉杜小姐的容貌?”
“……”孟連城一下子被噎住。他的嘴唇張了張,似乎不服氣,可最終,卻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妒忌!”剛好清完場的王虎返回,聽到這里實在忍不住,“她妒忌杜小姐!”
“沒錯,她妒忌杜小姐。”云凰話鋒突轉:“可妒忌之人,泄憤之后必然會感到暢快,當第一時間選擇逃離才對。
“兇手,為什么非要自戕?難道,她殺死杜小姐的目的,就是為了跟杜小姐同歸于盡嗎?”
“誒?”王虎亦被問住。
謝淵深邃幽暗的目光在云凰和王虎臉上游移片刻,最終,卻落在了孟連城身上。
足足沉默了五息,他才緩緩開口道:“情殺!”
“情殺”二字出口,所有人都驚呆,連頭頂天空和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要凝固住。
孟連城更是驚得面如土色,撲通跪倒在地,“冤枉啊謝大人!
“晚輩雖是靠著杜家的支持才能取得今日成就,卻也是錚錚鐵骨的七尺男兒。如何會恩將仇報,與外人勾結來殘害自己的新婚妻子?
云凰小友心思機敏、聰慧異常,但這種種皆是她的猜測,并不能作為斷案依據。大人,您千萬不能因她這番話,便給晚輩強加上作奸犯科、歹毒殺妻的罪名啊!”
此時整條街都被封了,街道兩旁無論府宅還是商鋪,均大門緊閉,街上除了六扇門的衙役外,便只剩謝淵、云凰、孟連城、楊仵作、王虎、方青,以及兩具尸體。
偏偏兩具尸體皆死狀凄慘,浸泡在血河里。以至于整條大街上,都彌漫著濃郁血腥和死氣。
如此沉悶壓抑的環境,愈發顯得孟連城孤獨無助。
云凰念及孟連城對程歡有救命之恩,見謝淵若有所思,任憑孟連城磕頭如搗蒜,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隱隱不忍。
悄悄觀察了下謝淵的臉色,但見謝淵的關注點并不在孟連城身上,王虎和方青又對楊仵作驗尸極感興趣,她終是壯起膽子湊到孟連城身邊問道:“孟狀元,你確定自己不認得我嗎?”
孟連城正慌得如熱鍋螞蟻,聽見云凰發問,想也不想便答:“當然確定。”
“那你……也從未見過我嗎?”
“都不認得,如何會見過?”
“既然你不認得我,也沒見過我,為何要胡亂攀咬我?難道,你不是殺害杜小姐的元兇,被人冤枉,會感到無辜委屈,我就不無辜委屈嗎?”
“我……我沒有胡亂攀咬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答案實在難以啟齒,孟連城不由冷汗涔涔。
他的目光在云凰和謝淵身上連連打轉,最后一咬牙:“我只是,想討好謝統領罷了。”
“嗯?”此言一出,王虎、方青和楊仵作的視線,盡數落在了孟連城身上。
云凰有些晃神。
她會發問,乃是因為心有不甘。畢竟孟連城曾救過程歡,她既發現了疑點,總該提醒一二。
事實上,她并不指望孟連城回答,所問問題,也僅僅是想借此引出孟連城的記憶,好讓孟連城認出她的同時,暴露新娘被替換的事實。
她著實沒想到,孟連城會冒出來這么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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