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云凰乃延祚坊一帶最精明的母大蟲,最是會察言觀色、明哲保身。她只管當個路人在旁邊看看熱鬧就好,做甚管不住自己的腿和手,非要跳出來救人,將現場鬧騰得烏煙瘴氣?
眼下好了,受害人和兇手一個都沒救活,自己卻成了夾板肉。只怕此刻,謝淵這廝心里已樂開花了吧?
橫豎躲不過去,云凰心一橫,沖謝淵抱拳行禮,“草民參見謝統領!”
“嗯,”謝淵點點頭,目光在兩名死者身上淡淡一掃,又重新落回云凰身上,“你還沒回答本官的問題。是不想回答,還是不愿回答?”
“我……”云凰噎了噎,暗自在心中翻個大白眼,“草民乃延祚坊貓耳胡同居民,名喚云凰。會出現在這里,乃是路過。”
她用手指指圍觀百姓,“跟他們一樣,草民也是看見迎親花車上正在拋灑喜錢和喜餅,專門湊上來沾點喜氣,討個吉利的。
至于為什么出手?當然不是搗亂,而是想救人。”
“救人?”謝淵眸中閃過一絲輕蔑,“就憑你?”
“嗯嗯,”似聽不懂謝淵的嘲諷,云凰忙不迭點頭,“草民雖不是正經醫者,卻也學了些治病救人的土方。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剛才事發突然,草民見有人受傷,什么都來不及想思考,只想著救人,所以才會多管閑事。”
“可你是否知道,你這是在破壞現場?”
這話令云凰微微蹙眉,原本就佝僂著的脊背,不由彎曲得更甚,“知道。”
“知道為何不及時報官,而非要擅自做主?”
“因為……因為在草民眼里,救人比報官更重要。
“且,草民刻意留了心,救人時雖觸碰了死者,卻始終盡量減少在現場留下痕跡,更未破壞現場的證據。”
云凰說得誠懇,聲音里帶著明顯歉意,同時,亦帶著些倔強和坦蕩。
謝淵盯著她瞧了片刻,右手一揮,“來人,封鎖現場,將無關人等全部清理干凈!”
“諾!”王虎和張青同時應聲,轉身便傳令去了。
那杜員外將將認出謝淵,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納頭便拜,“謝大人,您要為草民做主啊!
“這腌臜的市井奴不知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她明明親眼目睹我女兒遇襲,卻不加以施救,反而跑去救殺人兇手。
她定與兇手同流合污、沆瀣一氣,還請大人看在草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份兒上,速速將這狗鼠輩緝拿歸案,為我女兒報仇雪恨!”
“泰山大人,”孟連城連忙攙扶起杜員外,眼角余光,卻下意識睇了云凰一眼,“既然謝大人已經帶著六扇門眾差爺們來了,就勢必會將此案查清楚。
“我相信,謝大人定能還茹娘一個公道,您就莫要傷心了,仔細別哭壞了身子。”
他這一眼睇得有些莫名,云凰微微蹙眉,視線不由自主便落在孟連城身上。
尚未想明白,便見孟連城沖謝淵一鞠到地,行了個大禮,“謝大人,我岳父痛失愛女傷心過度,有些口不擇言,您莫要怪罪。
“還有這位小友,雖說醫者仁心,你救人心切,但到底破壞了現場。故,還請閣下配合謝大人,盡快給拙荊一個交代。”
云凰心頭一抽,旋即,卻笑了。
畢竟是小歡的救命恩人,之前她見孟連城眼眶發紅,腦門上青筋畢現,明顯在強行克制自己的情緒,心中頗為同情。
待杜員外刁難,孟連城言語維護,云凰更是感激。還琢磨著,是不是應該出言寬慰指點兩句,好讓孟連城不至于太難過的同時,能及時發覺疑點,多多警惕。
不曾想,自己一心為他籌劃,這廝卻是個見風使舵的黑心肝。
如果說,杜員外指鹿為馬強行誣陷,是典型的惡人行徑。那么孟連城這番話里有話暗自誤導,便是地地道道的偽君子真小人。
許是被云凰盯得不太自在,孟連城偏了偏身子,刻意避開鋒芒,“謝大人,晚生突遭劫難痛失愛妻,言語多有唐突,還請見諒。
“您要如何查案但說無妨,橫豎我等皆是目擊證人,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只是,我岳丈年齡大了,身子骨不太好,您可否允他先一步回府去休息?”
“我不回去!”一聽要他回府,杜員外急了,“茹娘尸骨未寒,我要……”
“孟狀元言之有理,”謝淵突然開口:“現場血腥,待會兒仵作驗完尸,本官便要將死者尸體運回六扇門去。孟狀元與云凰姑娘作為目擊證人,勢必要隨同一起去。
“剛巧,六扇門要入杜府尋些平日里與杜小姐相熟之人做筆錄。杜員外既然身子不適,本官便派人送你回府休息去吧。”
原本是公事公辦,謝淵的語氣卻極為生硬。
且他剛說完,便有兩名衙役上前,一左一右鉗制住杜員外的手臂。平白叫人覺得,六扇門此番并非查案,而是來抄家的。
長安城中,誰不曾聽聞過謝淵“玉面閻王”的名號?
杜府本就距離六扇門不遠,平日里六扇門審訊犯人慣用酷刑,杜員外在自家書房,都能隱約聽見犯人在地牢內的慘叫聲。現謝淵已強制性下了逐客令,杜員外哪敢再爭辯?
狠狠瞪云凰一眼,終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由著衙役們押送回府去了。
待他們一行人盡數入府后,謝淵眸光一沉,突然發難:“云凰,你可知罪?”
云凰在心中哀嘆一聲“還是來了”,面上卻一派懵懂,“大人您在說甚?草民方才已經解釋清楚了呀,我只是想救人,何罪之有?”
“救人?”謝淵冷笑:“可杜員外狀告你與兇手沆瀣一氣,不及時施救杜家小姐,卻去救兇手,乃是兇手的同謀。孟狀元也欲向你討要個說法,你作何解釋?”
“呵呵!”云凰笑起來,“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不過既然大人您問了,我便答上一答吧。也省得有人明明親眼目睹了全過程,還故意裝聾作啞,誤導大人的判斷。”
斂了笑,云凰語氣中多出幾分嚴肅:“血案甫一發生,我便沖過來先為杜小姐施救。因為杜小姐當時尚存一口氣,而兇手卻因自戕時撞得太狠,腦漿噴濺必死無疑,便是我先救她,也純屬浪費時間。
“可惜的是,杜小姐傷勢太重,最終仍香消玉殞。但我既沒能救活杜小姐,自然得再查看一番兇手。萬一是我目測錯誤,兇手也還有存活的機會呢?她再十惡不赦,也到底是條命。
“大人若不信草民,可隨意傳喚一名迎親之人,看我當時是否先搶救的杜小姐。還有那些瞧熱鬧的路人和百姓,他們都親眼目睹了今日事件的全過程,定能告訴大人真相。
“或者,大人您也可親自查看杜小姐的尸體。
“方才我施救時,將隨身攜帶的金瘡藥,全部灑在了杜小姐的咽喉上,眼下應該還殘留有金瘡藥痕跡。而見金瘡藥無效,我當時又用手指摁壓杜小姐頸上穴位止血。杜小姐的脖頸雖被鮮血染得亂七八糟,但若仔細分辨,定能尋到我留下的指印。
“順便說一句,那些金瘡藥是我自己配制的,無毒。所用藥草,皆取材于長安城郊的王母山。大人若有疑惑,可派懂藥草的手下前往王母山去驗證一番。”
仵作正在驗尸,聽見云凰的話,不由插嘴道:“無需驗證。大人,云凰姑娘所言非虛,杜小姐的脖頸上確實有兩枚清晰的指印。施力處,正是人體止血的穴位。
“咽喉處的金瘡藥卑職也恰好認得其中幾味藥材,都是王母山上固有的止血藥草,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采摘起來十分困難。想必云凰姑娘采摘時,費了不少力氣。”
謝淵正側耳聆聽云凰闡述,仵作突然打斷他的思維,眸中頓顯不悅,“聒噪!”
呵斥完,他再度睨向云凰,“還有呢?”
云凰大大方方繼續:“其二,醫者仁心。我雖非醫者,卻做不到見死不救。
“當時情況緊急,但凡稍微懂點醫術之人,或是大人您這般的衙門公差,見到那樣的情形,大致都會憑本能沖上來救人吧?
“不過坦率說,救人之初,我并未留意她二人誰是兇手,誰是受害人,也不曾瞧清楚她們的模樣,甚至不知她們誰是真正的新娘。是后來在準備搶救兇手時,我見她身上的喜服較之杜小姐的更為粗劣,才確定她乃偷襲杜小姐的兇手,另一位才是新娘。
“其三……”
話音微頓,云凰似笑非笑的目光,重新落回孟連城臉上,“謝大人您是知道的,草民效命于大理寺,遇到當街兇殺,不可能無動于衷。見到死尸,也勢必出于習慣,會多看上幾眼。
“當然,草民并非真正的衙門公人,有些規矩,還不甚了解,難免處事不周全。
“不過,若能救回兇手性命,就能輕易搞明白她為何殺人。與我與大人和六扇門,都應該百益而無一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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