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前唐滅亡后,杜家審時度勢,果斷棄文從商。很快便發了國難財,成為富甲一方的大豪門。
而孟家,卻因迂腐守舊,日漸衰敗。
萬幸的是,杜家重諾。雖發跡了,卻并未忘本。不但承認孟連城和杜小姐的姻緣,還時常接濟幫扶孟家。孟連城倒也爭氣,年紀輕輕便在縣試和府試中脫穎而出。
杜家見孟連城有出息,干脆將他接來長安,資助他參加省試。平日里,便在杜府后院圈出個偏僻安靜的小院,專供孟連城居住。
原本大前年孟連城便該中榜,只可惜,大前年剛巧趕上孝天皇帝最疼愛的小公主薨逝,今上悲痛欲絕,下令取消科考,以國喪之禮待之。
一句國喪之禮,便不是只取消當年的科考。而是,連續三年不開科考。
大唐本就不重視科考,這般一來,許多年齡偏大或性子急躁的書生便放棄仕途,選擇了從醫、從商或其他行業。
原本孟連城寄人籬下,也打算棄文,以贅婿的身份入杜家從商。但杜家小姐欣賞他的才華,舍不得他放棄讀書。故,前歲他二人救下程歡時,孟連城正在國子監就讀。
那時云凰剛剛及笄,雖在感情上十分懵懂,卻也瞧得出,孟連城與杜家小姐感情甚好。怎地兩年不見,這孟連城的新娘,就換人了?
難不成,孟連城飛黃騰達后忘了本,威逼杜家換了新娘?
還是,當初那個杜家小姐發生了什么意外,今日,杜家玩兒了一手偷梁換柱李代桃僵的把戲?
出于職業習慣,云凰下意識問:“這新娘究竟是杜家第幾位小姐?”
少婦被她問的愣了愣,待明白過來云凰在說甚,她眼睛睇向仍停在杜府門口拋灑喜錢喜餅的花車,“小娘子可是想問,杜家有幾個女兒嗎?”
不待云凰回應,兀自搖頭輕嘆:“杜家雖是長安首富,人丁卻不興旺。那杜員外和杜夫人啊,膝下僅有一女。
唉,都說養兒防老養兒防老。杜家就杜小姐這么一根獨苗,偏偏還不招上門女婿,反倒嫁女。如此,等杜小姐嫁去狀元府,這杜家,豈不是只剩下杜員外夫婦形影相吊、孤苦伶仃?
要我說呀,甭管有錢沒錢,人丁定要興旺。否則將來死了,連個給自己收尸的人都沒有。就像這杜家,即便擁有萬貫家財,也傳不到子孫手里。倒不如你我這樣的小老百姓,日子過得反而有盼頭。”
少婦年紀尚輕,懷中稚童卻被稱之為二郎,顯然家里人口眾多,這番言語乃有感而發。云凰并不贊同她的觀點,卻亦不想隨意評價反駁。因此,沖她笑笑道:“老天甚是公平,有錢人家往往人丁單薄,反而是普通百姓……”
話未說完,眼前突然人影晃動,只聽“啊”地一聲凄慘驚呼劃破長空,圍著花車搶喜錢喜餅的人群,像是突然被人施了定身法,全都呆愣住。
云凰常年行走于大理寺,對突發事件尤為敏感。暗道不好,她來不及同少婦招呼,便擠開人群,朝花車撲去。
尚未撲到近前,便聽有人尖叫“殺人啦”。喊聲未絕,一道綠影擦身而過,直直往杜府門口的石獅子上撞去。
“咚”地一聲,血濺當場。
云凰下意識伸出去阻攔的手臂,竟被噴濺了滿手的血。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兀,現場所有人都驚呆,便是云凰,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頭腦蒙蒙地掃了眼中刀后,被人拖下花車的新娘。又將視線投向石獅子前,同樣身穿綠色新娘禮服,卻撞得腦漿迸裂的女子,毅然選擇先搶救新娘。
地面上已經血流成河,新娘半個身體都浸泡在血泊中,那張化過精致妝容的俏臉上被人砍了一刀。刀口不深,卻從她右上額跨越鼻梁,一直拉到左下頜。
而兇器,被隨意丟棄在花車的車輪之下。
那兇器乃是一柄縮小版的橫刀,長約七寸半,最寬處不足一寸半,刃長卻有五寸。看起來,更像一柄匕首。
兇手許是恨極了新娘,手持這樣一柄橫刀往新娘臉上砍劈時,即便力氣不足,無法斬碎對方顱骨,卻在砍進皮肉的瞬間,握住刀柄用力晃動了幾下。以至于,新娘臉上的刀口被硬生生撐裂,大量鮮血涌出,模糊了新娘的整張面容。
然,真正的致命傷,卻并非臉上這一刀,而是新娘的咽部。
新娘的咽喉被斬斷,兇手手法干凈嫻熟。云凰撲過來施救時,新娘被切開的喉管處,伴隨鮮血一股股涌出,還有些許氣泡,以至于新娘尚未徹底斷氣。云凰甚至能從她瞪圓的眼睛,和微張顫抖的嘴唇,讀出哀求和恐懼。
只是,太遲了,新娘必死無疑。
但云凰并未放棄,她扯下掛在腰間的小藥包,將里面自制的金瘡藥全部灑在傷口上,騰出的左手手指,牢牢摁壓住新娘的脖頸大穴,嘴里還輕聲安慰道:“你別怕,沒事的,我一定能救活你,別怕……”
大約是云凰的聲音太過溫柔,亦或是藥物起了作用,新娘終于意識到云凰正在救她。她眼眸中的驚恐微微散開,但同時散開的,還有她的瞳孔。
十幾息后,她長睫一顫,眸中生機徹底散盡。兩顆大大的帶血淚珠,卻從她睜圓的眼角悄然滾落。
云凰閉了閉眼睛,無力地松開雙手,轉向另一名死者。
只是,她剛將女子低垂的頭顱扶正,后衣領便被人揪住,整個人都被從地上拎起,領口勒得她幾乎喘不上氣。
“你為何不救她了?救啊,繼續救她啊!”揪住她的,乃是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身后還站著幾名手持棍棒滿臉怒容的家丁。
見男子面容扭曲、滿眼血絲,渾身散發著悲痛與頹廢,相貌卻與死去的新娘有幾分相似,云凰猜測這大概就是杜家老爺了。
用力扯了扯領口,她喘著粗氣解釋:“杜小姐已經仙逝了,我得再看看這名女子,說不定她還有救。”
“你要救她?”杜員外倏地瞪圓眼睛,“她是殺死我女兒的兇手,你居然要救兇手?”
“她是兇手,但她也是人。且她當街殺人,總有理由。我總不能眼睜睜……”
“你居然同情她?”杜員外眸中似要噴火,抬腳便踹在尸體身上。踹完還不解恨,他又揚起手臂,對著云凰揮將下來,“我叫你救她,叫你救她,看我不打死你!”
云凰三教九流什么樣的人沒見過?辦案期間,更是常與兇手或嫌疑人斗智斗勇,哪里會怕一個杜員外?
但今日杜家嫁女,女兒剛出門卻被人當街殺害,云凰能體諒杜員外的喪女之痛,亦能理解杜員外看見她欲搶救兇手的憤怒。
故,她并不還手,而是腳下輕移,打算避開這一耳光。
雙腳才動,忽聽身后有人高喝道:“泰山大人,手下留情!”
杜員外的動作立時頓住。
云凰循著聲音扭頭望去,卻見,新郎孟連城正跳下馬背,急匆匆跑過來。
跑到近前,孟連城顧不上喘息,張開手臂便將云凰護在身后,“泰山大人,不可啊!”
看見女婿,杜員外再也忍不住,淚水噴涌而出,“賢婿……賢婿,她……她不救茹娘,卻去救那殺人兇手。你快些打死她,她肯定和兇手是一伙兒的。”
孟連城看看云凰,俊臉抽了抽,“她只是個路人,應該并不認得茹娘。”
“路人?”杜員外怔了怔,驀地轉向云凰,“你到底是何人?為何突然跑出來搗亂?”
話音才落,便聽人群外面傳來一道熟悉冷然的聲音:“沒錯,本官也想問問,閣下是何人,為何要多管閑事?”
圍觀的人群嘩啦散開,一名高挑挺拔的男子緩步而來。
只見他身穿紫袍,腰間配著金魚袋,劍眉星目,氣度不凡,不是謝淵還能是誰?而在他身后,還跟著王虎、方青,以及另外幾名云凰不認識的衙役。
云凰抬頭望望天空,不由在心里哀嚎:“當真流年不利,怎地又遇見這索命閻王了?”
不過,怨怪謝淵的同時,云凰更怨怪自己。
在大唐,查案斷案從來都不僅僅是三法司的責任,京兆府衙和六扇門,也經常參與。
然各衙門,有各衙門的職責范疇和規矩。
譬如大理寺,統管各類案件,但波及朝廷官員的案件,多會分給刑部督辦。
普通打架斗毆致死致殘,和危害坊間治安的案子,京兆府衙會自動接手。
只有被天子看重,或有關皇室隱秘的案件,六扇門才會單獨勘察。
無論是哪個衙門辦案,衙役捕快勘察現場,都必須手持上方傳令。不得令,衙門公人是不允許破壞兇殺現場的。
今日這起血案,兇手當街殺人,得逞后又畏罪自戕,滿大街都是證人,可謂清楚明了,大理寺必定不會接手,而會由京兆府衙派人來收尸結案。
可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人都沒來,卻先來了謝淵。
由此可見,這案子牽扯甚廣、內含貓膩,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這般簡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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