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實回到家找了一圈才在祖屋找到了她爸,不但她爺爺、奶奶在,就連嫁到隔壁村的姑姑江明珠夫妻倆也來了。
祖屋是個一進的小院子,從墻體到地面都是青磚。屋子空了很多年,江愛珠搬回江莊,江愛國夫妻把這個老房子給了江愛珠。
江愛珠沒讓人大動,只是把破損的地方修了修。窗棱還是木制的,沒有重新油漆,經年風吹雨打,一個疤痕都帶著濃重的“老”氣。
堂屋里也是舊時的擺設,條柜充當的長案,柜上放著江老爹黑白色的遺照,鋁制的燭臺,江愛珠坐在八仙桌旁抽水煙。
現在外面早就沒有這種黃銅水煙斗。
老式的家具沒有刷過漆,經過時間的沉淀,木頭的顏色早就暗啞無光,像枯樹的皮。
整個屋子,讓江秋實覺得不是很舒服。
就像!
就像大家長要處置一個家族的逆子。
她重重地換了一口氣,抬眼就看到站在徐芳旁邊的江七一。
她今天應該是被嚇到了,臉上都是惶恐不安,雙手緊緊的拽著徐芳的胳膊。當然徐芳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正拽著江河的胳膊。
夫妻倆眼睛都紅紅的。
江愛珠終于放下里煙斗,落在桌上重重一聲,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這事本不該我這個做姑姑的插手,可今天劉春花當著眾人又把你們這假裝太平的皮給扒下來了?!?br>
“江河,你媽已經七十二歲了,因為你被人指著頭罵,說她不會教育孩子?!?br>
“劉春花說的也不錯,我大哥、大嫂確實不會教孩子。我哥因為老頭受過苦,就怕對你們不夠好,我嫂子文化人,性子軟,總覺得說道理比什么都管用?!?br>
“要說江河的錯,你倆首當其沖?!?br>
徐芳正要辯解,被江愛珠一個厲眼掃過,嚇得忘了自己要說什么了。
“哥、嫂子,你們倆在我們這輩里算是這個?!苯飳嵷Q起了大拇指,“不是沒有見識的鄉下人,怎么就一定要有孩子呢?”
“怎么?你們江家有爵位要繼承?還有大筆的財富要繼承?”江愛珠冷笑兩聲,“老頭那么寶貝江愛軍,不也就是這一破屋子嗎?”
江愛珠滿臉嘲諷:“還沒給他,給了嫂子您?!?br>
江河夫妻倆哪里不知道姑媽是在罵他倆,當時是他們非要抱孩子的。
“別跟我說什么養老送終?!苯瓙壑橛脽煻非弥雷樱叭硕妓懒?,魂都散了,還想吃他們一口飯嗎?”
“明珠,我為什么也讓你爸把你們夫妻倆叫過來?!苯瓙壑榭傆X得是老頭壞了江莊的風水,盡出些狗東西。
“你們一家把丁媛媛拉扯大,盡了你們的本分了。”
“咱們不是為了孩子活?!?br>
“也不是沒有孩子就不能活?!?br>
“家長跟孩子之間也講緣分,有些緣分好的,父慈子孝,緣分差的,那就一拍兩散。”
“大家來這世上一遭也不容易,都為自己活,不要成為別人的累贅,也不要讓別人成為你的累贅。”
“要真放不下孩子,問問你們自己,你死的時候要把孩子帶走嗎?他們愿意跟你們走嗎?”
“他們沒有你們,照樣活的好。”
“把自己活得這么累,那些狗東西會心疼你,會多看一眼嗎?”
“腐爛的肉該扔就扔,不扔等著生蟲嗎?”
江秋實有些吃驚。
姑奶奶的這些想法在他們這個年紀、在整個江莊絕對是離經叛道。
可江愛珠說的也沒有錯。
枯皮就應該扒掉,不是所有人都將禮義廉恥刻在身體里。
顧泠到現在還埋怨江愛珠沒有拿出積蓄幫她在荊市買房子。
丁媛媛因為江明珠不肯走關系不認父母。
江春華默認張玲扒著養父母吸血。
這些人眼里,親情不重要。
江愛珠掃了一下神情各異的眾人:“江流和秋實也聽進去,防患未然?!?br>
江流也不知道這事怎么就拐到自己身上了。他看了看同樣一臉哭笑不得的江秋實,他家秋實可不是那樣的人。
“江七一,你也在。從血緣上說,你跟我們江家沒有關系。”
江七一倒是想反駁,可根本反駁不了。
“因為江春華,你跟江家有了緣分,現在你成年了,這個緣分怎么走,都在你的手上。”
“就像我說的,你來了,大家有緣,不會因為江春華夫妻倆就苛刻你,你走了,緣分盡了,沒人會怪你?!?br>
“江河你們也不準去糾纏?!?br>
江秋實對著江七一搖了搖頭,沖動時許下的承諾對所有人都是不負責的。
江愛珠嘆了口氣:“年紀大了,話有點多了。江流,你去打個電話,看江春華到哪里了?”
眾人一驚,沒想到江愛珠竟然把江春華也叫回來了。
江愛珠不明白大家吃驚什么:“我江家光明磊落,不欺負人?!?br>
江流像個木頭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剛走出門正要打電話,就看到江秋實蹲在窗戶根下。
江流眨著眼睛,沒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春華回來了,在這蹲著干什么啊,進屋坐啊?!?br>
江秋實在屋里聽著一愣,暗暗憋了口氣,用肖老師的話說,她爸只適合在民風淳樸的江莊以及心思單純的學校里生活,遇到大事容易壞事。
江春華今年四十八,雖然這些年一直生活在江城,可身上依舊沒有張玲顯擺的城里人的高人一等。
江春華因為職業的原因有些虛胖,皮膚黝黑,頭上也早就生了白發,再有就是苦相愁容。
雖然不是江河親生的,但跟江河夫妻站在一起,身上那股子的頹敗卻一摸一樣。
沒有生機。
江七一見到江春華,眼睛一亮,隨即黯淡地埋頭,這個老舊的屋子,她總覺得她即將要失去一些東西。
可她沒有辦法阻止,而這個結果如同死寂的屋子一樣讓她無法喘息。
江河夫妻也抬頭看了一眼江春華。
兩人眼里翻滾出復雜的情緒,最后又沉寂下去成了一譚死水。
江愛國夫妻倆望著江春華也閃過太多的情緒,最后都悵然地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走到了最后。
江秋實一直不明白江春華為什么那么的狠心,江河夫妻從來沒有什么對不起他的事。反而……
前年有一次她小舅肖冰來家里走親戚,他爸去雞場抓雞。到的時候發現江河胃疼地在地上打滾,徐芳正哭著求他去醫院,江河死活也不肯去。
后來還是江流威脅著叫江愛國過來才把江河逼著去的醫院,胃出血,可兩口子掏不出住院的錢。
江流回來大哭,不知道他哥怎么把日子過得這么慘。
從不摻和別人家的事的肖老師難得管了一次閑事,給江春華打了電話。
江春華對自己這個當老師的嬸嬸還算客氣,他手上也沒有錢,都在張玲手里。
這事一直瞞著江愛國夫妻,但江愛珠當時也碰巧住院知道了這件事,也跟江河夫妻聊了一次。
江河不吭聲,徐芳不表態。
江愛珠當時就撒手不管了。她搬回江莊這一年多,從沒跟江河夫妻說過一句話。別人問她就一句話。
江河兩口子不配當她的親戚。 今天要不是劉春花跳出來鬧,她還是不打算管這件事。
“既然來了,站在外面不進來?偷聽嗎?這誰教你的規矩?”江愛珠硬邦邦地丟了一句,隨即一陣自嘲:“也是想岔了,規矩是要跟眼里有規矩的人說?!?br>
她枯瘦干癟的手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三下:“你既然偷聽到了,我也就不重復了,你們家的事總是要解決的。我也不跟你說什么大道理,就沖江河兩口子把你養大,給你們夫妻白送了那么多東西,沒跟你伸過一回手,你今天就該把這件事給解決了。”
她再次看了一眼江河夫妻二人:“你要是不給個明白話,那我做主,明天就去找你親生的父母,好好把這筆賬算一算?!?br>
這話一落,所有人都抬頭望向江愛珠。
不同于其他人的疑惑,江河夫妻一臉吃驚,而江春華那萬年愁苦的臉涌現了恨意。
“這世上最好騙的可不就是讀書人嗎?”江愛珠盡是嘲諷,“嫂子,你不會真的以為那肖美云就因為六指就扔了一個男孩吧?”
張桂芳卻很是茫然,她記得當初徐芳來找她,說對方要改嫁不想帶著前夫的孩子所以才送到善堂的。
徐芳卻是整個人都泄了氣,整個人都靠在江河的身上。
張桂芳看她這個樣子,哪里不知道當年的事情有貓膩,氣急得聲音都高了幾分:“徐芳,你還不快說?”
“是買回來的!”
“是偷回來的!”
兩道聲音同時而出,沙啞的聲音是江河,憤恨的聲音是江春華。
江流無意識地抓住一旁的江秋實,今兒這事,實在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你胡說,是偷的!”
江春華紅著眼睛,止不住地抖著身子,當年他知道這件事后恨得都有殺了江河夫妻的心,可最終,他狠不下心這才死活要離開江莊,默認張玲的所作所為,這是他給江河夫妻倆的機會,讓他們跟自己贖罪。
“你爸沒說謊。怎么可能是偷的?買的,我們花了一百塊錢加三十斤糧票買來的?!毙旆紝χ喝A拼命搖頭,“你要是不信,你去問閩院長,你去問肖美云?!?br>
“就是肖美云親口告訴我的!”江春華顫抖著身子嘶吼著,“還有二十歲那年,你知道她找過來了,就為了把我留下給你當兒子,提前把我送到秋實他舅舅那里是學雕刻?!?br>
“不是的這樣的。”徐芳晃著江河,六神無主:“真的不是這樣的。”
這個堂屋里,恢復理智最快、也最快把問題點出來的是江七一。
“既然奶奶和爸爸說的不一樣。”江七一從來都不知道她爸還有這樣離奇的經歷,“我們把事情說清楚,有人證的請人過來,有證據的拿證據,鑼是鑼鼓是鼓,不要聽信片面之詞。”
“這事,我作證。”江愛軍從外面走進來,“當年江河找我借的錢和糧票?!?br>
江愛國怒氣橫生:“江愛軍,你為什么要借錢給他?”
張桂芳不斷地搖頭:“江河,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江愛軍沒好氣:“我有錢不行嗎?我看不得我大侄子愁眉苦臉不行嗎?”
江愛珠眉頭一挑:“江春華你應該找過閩院長吧?江河你們兩口子回憶下,善堂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還有,江春華,把肖美云月約過來,你們一起去找找?!?br>
“總要把時間弄清楚,這事不是她肖美云說的就是真的?!苯瓙壑橐娊喝A還是不服氣,“當然,也不能肯定江河夫妻說的都是真的,所以你們一起去找?!?br>
江七一是個急性子,拉著三人直接就走了。
江流是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后還是江秋實把他拉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江流還不停地問:“秋秋,我怎么感覺是做了個夢呢?怎么會有這種事呢?春華就是因為這件事才變了的嗎?同樣姓肖的,那個肖美云怎么就那么壞呢?”
江秋實忍不住扶額,那江莊都姓江,每個人都還不一樣呢。
馬牡丹正坐在菜地前,看江河父女兩走過來,忙拎著菜籃子就走過來,一臉擔憂地湊過來:“江流,你家沒事吧?我看你大哥他們神色不太對啊?春華怎么回來了?這急沖沖的又干什么去了?還有你小叔不是不進老宅的嗎……”
江流瞥了瞥馬牡丹的手指,上面的泥已經干涸:“牡丹嫂子,你這也太刻意了?!?br>
江秋實……
馬牡丹完全沒有被看破的尷尬,神色十分的自然:“我這并不是擔心你們家有什么事嗎?咱們鄉里鄉親的,要真有什么事,也能幫個手?!?br>
江秋實伸手指了指不遠處地里摔了一跤的江豆豆:“牡丹嬸,你家豆豆摔了?!?br>
馬牡丹一回頭,果然看到江豆豆正撅著屁股爬起來,而在前面除草的江淵一無所知。她也顧不上八卦了,拎著籃子就跑:“這老頭子一點也眼力勁也沒有?!?br>
江流看她健步如飛,搖著頭跟江秋實吐槽:“你牡丹嬸就是太熱心腸了?!?br>
江秋實第一次知道可以用熱心腸來解釋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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