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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皇帝臨府初識雀　　圣心難測會錯意（二）

作者：楊仁金    

　　宇文邕稍稍轉回神，嘆道：“普六茹堅，還是你逍遙啊。朕在宮中，猶如囚牢。宇文護對我，比之先帝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切人、事全是前朝遺留下來的。說實話，朕雖貴為皇帝，卻連一個說貼己話的人都沒有。”

　　普六茹堅也跟著他嘆口氣。“他已根植數年。總領左右十二軍，并大冢宰數年。春風得意。心腹門生遍布朝野。此時，切不可輕舉妄動。”

　　宇文邕心情煩躁起來。說起宇文護，他就有這種感覺。等！前兩位兄長還沒動手，就命喪黃泉。自己這皇帝能坐幾天？我怎能不知不可輕舉妄動？！我這皇帝都做成了大臣眼中的笑話。不等，又能如何？眼前這位幾乎是朝中唯一的一位讓他有些疑懼的人，手中卻無半個兵卒。能怎樣！宇文邕臉上烏黑沉沉。冷冷道：“今日，朕是來透口氣的。不談他也罷。你去隨州做刺史，一定要干出樣子來。要像明帝治理岐州一樣，福佑一方黎民百姓。”

　　聽宇文邕談起了政事。普六茹堅立即離座叩首，定定地說：“臣一定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臣曾親身到岐州探訪。果然受益匪淺。岐州，物美豐饒；政令通達；賦稅寬松，卻年年增盈。百姓安居樂業。皆稱頌先帝。”

　　說到岐州，普六茹堅眼睛放光。宇文邕聽了，也是眼里放光。點點頭，道：“你倒是有心人。去隨州，如何做？”宇文邕目光灼灼地盯著普六茹堅。

　　普六茹堅從容有度，道：“陛下，此去一定要成就兩件大事。一，修改府兵制度。原先鮮卑族府兵是一人當兵，全家免賦稅，漢人全家務農，全家交稅。挫傷了漢人的積極性。現在改為可以招募漢人充作府兵。與鮮卑府兵待遇一樣。這樣做，即可擴大兵源，又可擴大稅賦。二、修改均田制。多年戰亂，人口凋敝，土地荒蕪。多數良田被大戶富戶侵并。現在改為官府派人登記土地，包括無主土地。鼓勵無地之人，向空荒地區遷徙受田。此田地不可買賣，待其年老身死之后，官府再收回。這樣不僅可以提高耕者的積極性，又能增加賦稅。”

　　“好！甚妙！朕沒錯看你。”宇文邕擊拍了一下案幾，大聲贊道。見普六茹堅還跪在地上，動情地說：“朕即是家訪。是拿你當自己人。你又何必拘泥于禮節呢？就跟原先一般，與朕肝膽相照！你還不曉得么？朕的身邊沒有幾個像你這樣的知心人。”說完，親自起身，雙手將普六茹堅扶了起來。又道：“此后，只要沒有外人在場，你皆可不必行禮。”又牽著普六茹堅的手，將他安置在主座邊上的位子上，自己又坐在主位上。喟嘆一聲：“可惜了。明帝事未成身先死。不能不是個遺憾。韜光養晦！哼！”宇文邕目光一凜，面目肅然，凜冽道：“朕的江山，朕，一定要將她整治出一個錦繡的前程來！”

　　普六茹堅心里一凜。是了。這才是他認識的宇文邕。韜光養晦！他們都需要韜光養晦。想要事成，得先活著。普六茹堅道：“陛下，外面的那位，可是他的人……”

　　宇文邕右手一抬，制止了話頭，冷笑道：“豈止一位，殿內宮中，都是他的細作。朕，忍。”那個忍字，宇文邕說得極為用力，好像艱難地吞咽了一個蒼蠅。

　　普六茹堅連忙轉換了話頭，笑道：“陛下，才說是來透口氣的。說點高興的吧。”又轉過頭，對呆在一旁的舞雀兒道：“上茶。”

　　舞雀兒起身添水。宇文邕這才收斂了失態的神情。盯著舞雀兒的纖纖細手。道：“你叫什么啊？來府中多少年？”

　　舞雀兒連忙跪下回話：“稟告陛下，奴婢本姓鄭。郎主喜歡喚我舞雀兒。從小便在大將軍府中。郎主開府，便跟過來了。”

　　宇文邕伸手將舞雀兒扶起來，盯著她看了一眼，雙眉往上一挑，歡喜道：“這名兒喚得好。有趣。因為你身如舞雀兒般輕盈么？”

　　舞雀兒臉上飛起一朵紅云。嬌羞難掩。微微一笑，偷偷抬眼瞄一眼宇文邕，卻見皇帝正深情款款地盯著自己。遂又慌忙移開眼睛。臉更紅了。這一眸一動，越發惹得宇文邕心旌蕩漾。拉過她的手，柔聲道：“朕也喚你舞雀兒，好么？”

　　皇帝陛下年輕英武，高大俊朗，又彬彬有禮，謙謙君子。這低頭一問，將舞雀兒問得心花怒放，淺笑頻兮。

　　見兩人如此這般親昵曖昧，站在一旁的普六茹堅看了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絕好的主意。

　　帶著瞬間冒出來的主意，送走了宇文邕。普六茹堅仍處于亢奮中。他滿面紅光，精神振奮。大步流星地奔向后院。伽羅已經等在書房中。舞雀兒站在她的身邊，看情形已將剛剛中庭發生的一切都向她報告了。伽羅性情開朗，干脆利落，沒有彎彎繞繞的腸子。對下人又出手闊綽，賞賜很多。婢子們都跟她很貼心貼肺。什么事都跟她說。

　　見到普六茹堅興奮的樣子，伽羅笑道：“陛下很贊賞你的想法？”

　　普六茹堅的語氣里有些小小的得意，道：“這個自然。于社稷有益嘛。”他見三個婢子都在。想了一下，遂將她們都轟出去了。自己緊貼著獨孤伽羅坐下，輕聲道：“陛下對舞雀兒十分鐘情。你去問問她，是否愿意入宮？以我之觀察，她也是甚為歡喜的。應該是兩情相悅。”

　　獨孤伽羅驚得站起了身，滿臉的不相信，道：“你肯將她送入那是非之地？且不說后宮女子相互傾軋，是非頗多，弄不好是要丟掉性命的。就說宇文邕本身，也是飄搖不定。宇文護就那么信任他？抑或是以他之力，能贏得了晉國公宇文護？姊夫宇文毓也是能力超凡之人，只做了三年。就丟了性命，他就能長久？光靠委屈，能求全么？”

　　伽羅越說越激動，語速也很快。普六茹堅按下她的肩頭。讓她坐好，端過桌上的水杯，遞到她的手中。才緩緩地說：“且慢，且慢。莫要慌著了腹中我的孩兒。你且聽我細細說。”他也坐下來，輕聲細語地說：“比之前兩位，陛下雖年少。但有思想有謀斷有志向。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怎樣去韜光養晦。我前日不是跟你說過么？他雖然頒了那一道看似可笑的詔書。然，宇文護是在臺下、在群臣面前跪下、叩首接的詔書。而不是前兩次在皇帝面前擅自退朝的跋扈之人！孰更高明？只這一招，便輕易贏了，可笑那晉國公還不自知。將來的事，盡管沒人說得準。然，韋師確定陛下要勝過晉國公。說到舞雀兒，若是兩情相悅，豈不是一樁美事？以她的出身，若能封個皇妃，也是她的造化。于他們兩人、于我們家，都是美事，又為何不能為之？宮中是非多不假。然，何處是非不多？除非她不嫁，抑或是嫁給……”普六茹堅故意壞笑，望著伽羅。他想，該說的他都說了。

　　獨孤伽羅馬上打斷了他，并點了一下他突出的前額，嬌嗔道：“呸，妄想！早點斷了這份心思！”又道：“舞雀兒也是一個靈巧機敏活泛的人兒，想必在宮中也不會落下風。若真得陛下垂愛，也是她的造化了。”

　　見獨孤伽羅已經同意了。他又將思路轉到隨州刺史的職位上來。道：“陛下對我的設想甚是贊同！此去，可一展身手！”他忽地一下站了起來，仍然沉浸在興奮中，學著宇文邕方才的語氣和神情，右手向空中一揮，朗聲道：“朕的江山，朕，一定要將她整治出一個錦繡的前程來！”望著伽羅有些瞠目的神態，普六茹堅雙目放光，道：“這是陛下方才親口對我說的話！你說，能為這樣的明君出力，豈不快哉！這是人一輩子的幸事！”

　　伽羅也興奮起來。目光炯炯地望著普六茹堅，滿眼里都是贊許。道：“正是。人這輩子總得干一些像樣的事來。方為男人！我喜歡郎君勃勃生機、陽剛之氣。”

　　普六茹堅擁著她，道：“阿父說你不輸男人。這話真正是說到了實處。今后，你還是要跟我同心同德，創出一番世事來。”是夜，兩人又是一番相親相愛，說了大半宿的知心話。

　　隔日，普六茹堅在書房整理要帶走的書籍。李圓通已經捆好了三大捆書。普六茹堅還嫌不夠。伽羅獨自進來，連小葭、小菼都沒有帶。李圓通知趣地退了出去。

　　伽羅道：“你調教的婢子。任性得很。你去說吧。這婢子長大了，長心了。”

　　“怎么，她不同意么？”普六茹堅放下手中的書，走過來：“她怎么說？”

　　伽羅剜了他一眼，酸酸地說：“看那樣子，人家是舍不得你呢。要你親口去說。哼，主母都不管用了。看來，要好好地肅整本府的風氣！”

　　普六茹堅的心里軟軟地動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應和道：“是要好好地肅整肅整。否則，這些丫頭們還不反了？”

　　伽羅這才抿著嘴笑了。說：“你的婢子，自是你自己去說。為何讓我操心？我來，是想告訴你另外一件事。這兩日，已有數人來訪。都說是要為你餞行。你定個日子。我去讓李九操辦。”

　　普六茹堅的眉頭又習慣性地蹙了起來，道：“我素煩這些虛頭巴腦的儀式。何況，宇文護正厭惡我。如今要大張旗鼓。你覺得妥么？”

　　獨孤伽羅道：“我亦想到了這一層。然。宇文護已是得罪了。這些人也要得罪么？兩翼已形成，你能齊全乎？”

　　普六茹堅默然不語。伽羅說得也是在理。非左即右，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