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長安城里的百姓在勞作中已感到有些燥熱了。然而,在空寂的宮中,卻依然延續(xù)慣常的陰冷。上早朝的大臣,冕服下都罩著單衣。這樣才能抵擋宮中的寒意。
普六茹堅依舊早早起床讀書、習武。這個習慣自結(jié)婚后,也未改變。平常獨孤伽羅也是早早起床。這也是他們共同的習慣。幾年的共同生活,讓兩人發(fā)現(xiàn)了許多共同之處。包括對許多事情的看法。但自伽羅又有了身孕之后,普六茹堅便不再讓她早起。并讓小葭、小菼和舞雀兒三個丫頭晝夜照料。普六茹堅自律,在寢房邊的書房里,架上一張床榻,單獨歇息。
新帝宇文邕要冊封百官。今日普六茹堅要穿三章闝冕。穿冕服,仍由舞雀兒服侍。自伽羅有孕后,普六茹堅感到舞雀兒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迷離、嬌柔。有兩次,在系外裳大帶的時候,舞雀兒竟用手掌重重地按在普六茹堅的腰間,手掌的溫度瞬時傳導于壯實的腰部肌肉上。普六茹堅自禁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卻又立刻縮回了手。自小,舞雀兒就跟著他,兩人比親兄妹還親。
今日進宮有些特別。普六茹堅懷揣著對新帝的感激。這幾日,他日日進宮。依舊行警衛(wèi)之職。宇文毓暴斃在殿堂,而他作為右小宮伯,就值守在殿外。宇文護曾說,他應(yīng)該為此事負責。這么說,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最終這事不了了之。普六茹堅心里明白。這其中肯定是一向與自己素好的新帝宇文邕周旋下來的結(jié)果。
他的料想沒有錯。那日,宇文護說完了他想加封的名單。宇文邕便提出要加封普六茹忠、普六茹堅父子。宇文護當場就落下了臉。他冷冷地說:“我正要治罪于他。你倒拉攏他了。你沒有聽說么?關(guān)乎他的傳聞是越來越多了。面有奇表,你要有所防范。”
宇文邕察覺到,宇文護在談及普六茹堅的時候,表現(xiàn)出一種罕見的疑懼。而且這種疑懼是從心底油然產(chǎn)生的。不單單是不快,是那種似是而非并不確定又隱隱存在的害怕和壓抑。這個發(fā)現(xiàn),使宇文邕產(chǎn)生了一種快感。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宇文邕微微一笑,道:“怎么,晉國公一代梟雄,還單懼小小的右小宮伯?我都不懼,你何懼焉!”宇文邕的語氣里有些許的揶揄。
宇文護臉上一燥,道:“我怎地會懼他?是厭惡。見他那副面目,定然使人生厭。”
宇文邕落下臉來,正色道:“大冢宰,且聽我仔細道來。八柱國中,真正能征戰(zhàn)的還剩幾人?愿意征戰(zhàn)的能有幾人?有幾人能超過普六茹忠?何況普六茹忠勇猛過人,足智多謀,根植于大周東部邊疆、與齊人抗擊數(shù)年。現(xiàn)齊人又在蠢蠢欲動,欲滅齊,能少得了他?他與阿父生死之交,欲治他,有何名目?且不怕誅了人心?大冢宰,你總領(lǐng)左右十二軍,實掌軍權(quán)不假,可那普六茹忠也是久浸于軍中的將領(lǐng)。又何苦為了一個小小的普六茹堅,而得罪于其父。再說,阿娘尚在齊人手里,未歸。這才真正是朕的一塊心病。普六茹堅長相奇異,大冢宰若煩他礙于眼前,可放任外地。”
宇文護再次定定地望著宇文邕這位年紀輕輕的新帝。心里嘆道,小小年紀,竟比他的兩個兄長更有心機。這人當防范著才是。宇文護的母親閻姬,便是方才宇文邕口中尊稱的阿娘,被齊人擄去做了人質(zhì)。宇文邕說到想用普六茹忠伐齊,簡直是點中了他的穴眼。他沉吟著沒有回答。宇文邕只當他是默認了。如此,才讓普六茹堅躲過了一劫。
今日算是新帝宇文邕第一天上朝正式處理公務(wù)的日子。小小的大德殿里擠滿了人。北周建立以來,短短的四年時間里,已經(jīng)走了兩位盛年的皇帝。都是死于非命。也算是動蕩不安的朝局了。這位新帝又能維持多久呢?大臣們各自懷揣著心思,思謀著自處之道。都默默地站著。
普六茹堅站在隊伍的最后面。他想起了宇文覺登極時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皇帝、第一次見證皇帝登基。那廣場之中,高臺之上,著盛裝的少年宇文覺曾經(jīng)讓他多么欽羨。而今,他已成為“先帝”數(shù)年。
少頃,內(nèi)侍何泉尖聲吆喝道:“皇帝陛下駕到。”與新帝宇文邕同時出現(xiàn)在臺上的還有大冢宰晉國公宇文護。宇文邕牽著宇文護的手,并肩站在一起。剛剛安靜下來的群臣,又有些騷動了。這種場景,過去的四年里,見得多了。但這么堂而皇之,卻是第一次。
接著,宇文邕又上演了更加令人瞠目的一幕。新帝的第一份詔書。不是給先帝追謚,也不是分封百官,更不是冊封皇后。而是給宇文護的。宇文護已經(jīng)獲得了至尊至上的封爵,無以復(fù)加。于是,宇文邕命何泉宣讀了那份宇文護早已看過的詔書。也就是那份聲明在今后的詔書和百司文書中只能稱其官職不得稱其姓名的詔書。
臺下的嗡嗡聲更大。普六茹堅心里也一震。望向前方的龍臺,只見龍椅前的宇文邕神態(tài)自若,笑容可掬,和藹中略帶拘謹。與之前在宇文毓面前的那個木訥寡言、神情堅毅的宇文邕判若兩人!普六茹堅心里冷笑,還真會做戲!
好一個“親則懿昆,任當元輔”的至高贊美。要接詔書了。新任的老元輔宇文護心情愉悅地走下臺階。跪地,接詔。
看見這一幕,普六茹堅的嘴角不經(jīng)意地向上撇了一下。一絲笑意掠過。再望向新帝。好似讀懂了他眼里外人不易察覺的堅毅睿智。這是普六茹堅所熟悉的眼神。
接下來才是追謚和分封百官。追謚先帝宇文毓為明皇帝,廟號世宗。封宇文邕生母叱奴氏為叱奴皇太后。建年號為太保。即日起開始紀年。封夫人李娥姿為皇后。封長子宇文赟為太子。將他的兄弟悉數(shù)分封為王,宇文憲為齊王;宇文直為衛(wèi)王;宇文招為趙王;宇文盛為越王等等。隨后,分封百官。這照例又是一份長長的名單。普六茹堅注意到,與前兩次不同的是,這份名單中,青年人占據(jù)了一小半。有許多人都是父子雙雙受封。
這一次,普六茹堅被封為小宮伯,出任隨州刺史,進位大將軍。是年,普六茹堅二十一歲。同時,楊素也受到了分封。宇文護欣賞楊素的文章學問,將他封為中外記室。相當于秘書之職位。主管文書報表。宇文護將楊素硬硬地從普六茹堅身邊拉來。還許諾將會有更高的位置。普六茹堅聽到這個消息后,很替楊素高興。畢竟他的才華得以彰顯。
只是這次駐外任職,于普六茹堅時機非常不宜。伽羅的肚子已經(jīng)出懷,顯山露水了。今年底,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就要出生。此時,他要去離長安千里之外的隨州任職,伽羅該怎么辦?退朝后,普六茹堅急急地趕回府中。
府中甚是熱鬧。喜事臨門,本性歡樂的伽羅,自然不肯錯過可以熱熱鬧鬧的機會。除了吩咐李九增添菜品以示慶祝外,還封賞了府中所有的奴婢。普六茹堅剛剛進了前廳,就聽見中庭一片歡笑聲。舞雀兒的聲音最大,嘰嘰喳喳的,鬧成一團。
獨孤伽羅挺著大肚子,坐在一旁,也在笑。見到普六茹堅,伽羅笑瞇瞇,道:“大將軍,何日帶妻啟程呀?”普六茹堅道:“胡鬧。你能同往么?路途崎嶇、遙遠。你生完孩子再說吧。”伽羅把嘴巴噘得高高的,嬌嗔道:“早就曉得你會如此說。哼,迂腐得很。”普六茹堅走到她的身邊,拉過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像哄個孩子,說:“如今處道也走了。愛妻得在家主政呀。再說……”話未說完,門值驚慌失措地跑進來,跌跌撞撞地差點碰翻了擺在回廊里的花盆。
普六茹堅蹙著眉,不悅道:“什么事啊?勿急勿躁!”
門值急急地說:“郎主,陛下……陛下駕到!”門值的慌張里,滿是激動。
普六茹堅等園中人一聽,都有些愣。皇帝怎么會突然駕臨?正待要前去迎接。宇文邕帶著何泉已經(jīng)進來了。眾人見皇帝來了,要下跪。也被宇文邕拒了。他笑聲朗朗道:“不必拘禮。朕只是來看看。”
普六茹堅還是堅持躬身行了一個大禮。之后,才將宇文邕請進中庭。何泉被李圓通帶至前廳。伽羅遣舞雀兒跟著普六茹堅進去服侍。自己便讓小葭、小菼扶著進了后院歇息。
皇帝只身前來。私下會朋友的意味很重。進了室內(nèi),待宇文邕在上方坐定。普六茹堅再次跪下,對著宇文邕行君臣大禮。道:“謝陛下救命之恩。謝陛下提攜之恩。”
宇文邕笑了。心想跟這個人還真是心意相通。這種相處的方式,讓人從心底里流露出舒坦。他笑瞇瞇地端過舞雀兒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抬眼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宇文邕便被她吸引住了。
舞雀兒長得并非十分美艷。卻是愛笑,常常將喜慶露在臉上。一對小小的酒窩,像是盈滿了笑意,禁不住地要流出來似的。笑起來,十二分的可人。普六茹堅十一歲從馮翊般若寺回家,母親呂苦桃讓他在一排婢子中挑一個作為貼身丫頭。普六茹堅一眼就看中了她。她也沒有辜負普六茹堅的喜愛。盡心盡力地服侍他十年。兩人已是親如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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