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內侍發現皇帝面色蒼白,坐立不住,似乎要從龍椅上滑落。連忙奔過來問是否要退朝并請太醫。宇文毓腹部的疼痛已經加劇。他無力地搖搖頭。命內侍將龍椅前移,他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龍椅的扶臂,唯恐跌落下來。
眾大臣見此。已亂了隊形,圍將過來。卻也不敢越禮,止步于臺階之下。宇文毓的嘴角流出血來。他拼盡力氣,將右手艱難地抬了起來,指著宇文護,聲音細小,說:“朕,已不治。傳位于……”或許是想起了李安臨別的叮囑,他又指向宇文邕,用盡所有的氣力,將聲音提高了,字字清晰地說:“朕傳位于魯國公宇文邕!朕在天上看著!”
宇文護像是沒有聽清楚一樣,喃喃地問了一句:“為何?”
宇文毓臉上有了一絲欣慰的笑容,但在宇文護看來,卻是觸目驚心。宇文毓仍舊字字清晰地說:“魯公,朕之介弟。寬仁大度,海內共聞。能弘我家,比此子也。”說完,吐了一大口烏黑的血。便薨逝于龍椅之上。弄得龍椅上血跡斑斑。
皇帝陛下被人毒死在堂堂大殿之上、眾目睽睽之下!這在史上也不多見。眾臣寂寂無聲。宇文護和宇文邕對望了一眼。兩人的眼里都有許多內容,但卻一時無話。
宇文邕轉過身,面對眾臣。亂了隊伍立刻恢復了原樣。不待再次寂靜,隨國公普六茹忠便站出隊列,跪下,對著宇文邕朗聲道:“陛下,先帝駕崩。傳位于陛下,請節哀順變。”
眾人一聽,連忙也跪成了一片。同時嗡嗡聲傳出殿外:“請陛下節哀順變!”見此情形,宇文護也不得不跪下了。這令人瞠目的一幕,超出了他的料想。他原本的計劃是讓宇文毓死在后宮,讓這位先帝一歲多一點的長子宇文賢做皇帝。這樣的話,隨時自立,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但那個李安還是壞了他的計劃。怎么能讓他死在殿堂里?還讓他有口諭傳位的機會?看宇文毓的樣子,好像他知道自己的死期?也是甚為奇怪,臨死,他居然還能想到傳位,而不是請太醫救自己。這龍椅在他們兄弟中有多大的分量?勝過自己的性命?宇文護跪在地上,腦袋里被好幾個問號塞滿了。亂糟糟的。一時竟沒有想出好的法子,來應對這個亂局。
心里正亂著。不想宇文邕走過來,雙手扶起宇文護,謙謙有禮,道:“晉國公不必拘禮。先帝傳位于我,讓我手足無措。我該如何呢?”宇文邕一連用了三個“我”,好似此時的“我”早已亂了方寸。
宇文護原先與宇文邕并無過多接觸。兩人年齡相差30歲。雖為同輩,而年齡相差了一代人。先前只曉得他與先帝宇文毓、普六茹堅走得頗近。料想那也不過是一名臣子借助兄弟之名去討好皇帝罷了。平日里見他訥言,被宇文毓調回朝中,也不見有多少過人的成就表現出來。因此,從未把這一眾小孩真正放在眼里。可是,沒有料到,宇文毓在臨死之前,居然鬧出了這么一出,也是用盡心機了。好在聽宇文邕對他講的第一句話,并不似他的前頭兩位兄弟之咄咄逼人,卻極為謙遜。
宇文護聽了心里舒服,也回了他一個禮貌的答復:“陛下,既有先帝口諭遺詔,又有眾臣擁而戴之。已然登極!先還是將先帝發喪了吧。”
宇文邕點點頭,沉重地邁向臺階。他走得很慢很沉穩。每上一級,站穩了,才又上一級。慢慢地穩重地走到龍臺上的龍椅旁。此時,宇文毓還是癱倒在龍椅上,已經沒有一絲氣息。兩名內侍,嚇傻了,呆呆地立在邊上。宇文邕訥訥地說:“快去抬方床榻來。看先帝是有多難受。”見到宇文毓已讓痛苦給扭曲變形的臉。宇文邕哽咽難抑,終于哭出了聲。眾人見狀,又是跪地一片,哀嚎一片。
宇文護又一次在新帝面前走上臺階,來到龍臺之上。這塊本屬于皇帝的專屬極貴之地,不算大,卻高高在上,本只能容納一個人的地方,現在有了三個人。
宇文護大聲對宇文邕說:“陛下,先帝恐遭歹人謀害。一定要將兇手追查到底。臣覺得宮中值宿、侍衛等都脫不了干系。”
宇文邕心里一沉。這么明顯的事,他宇文護卻要嫁禍于人。這是指鹿為馬呀。方才是隨國公普六茹忠率先稱自己為陛下的。難不成他這是要嫁禍身為右小宮伯的普六茹堅?自己的好友普六茹堅就站在門外,今日恰好輪到他值守。宇文邕來不及細想,只能說:“大冢宰說的極是。兇手自然不能放過。只是眼下當務之急,卻是要商議先帝發喪之事。還有要不要大赦天下、大封百官呢?”
宇文護的臉這才由陰轉晴。想必是血淋淋的現場嚇壞了這位年輕的皇帝吧?聽他的口氣,好像真不似他前面的兩個不知死活的兄長,對自己倒算是恭敬有加。于是,他故作深沉,蹙著眉頭,道:“這個自然是要的。你是堂堂的皇帝陛下,自可做主。何況我已上表歸政了。”
宇文邕聽到歸政兩字,臉色大變,驚慌失措道:“大冢宰可千萬不要撒手啊。當日歸政,我也是極力反對的。我年紀尚輕,政務幼稚。缺乏歷練。更得仰仗于大冢宰。”說著,竟動了情,走到宇文護身邊,扶住他的胳膊。又道:“大冢宰不僅不能歸政。還要加強權威,都督中外軍事一職,除了大冢宰,還能寄望于誰?”說著,又靠近他一步,壓低聲音說:“自家人,終歸要靠得住些。只是讓大冢宰辛苦勞累了。”眾臣都聽得很清楚,陛下跟大冢宰自稱是“我”。
宇文護點點頭,面目輕松,道:“這倒是實情。先帝竟然讓人謀害于殿堂。何談鞏固朝政?我定將盡全力輔助于你!”雖說是輔助,卻又用了一個“你”字,而不稱陛下。看來,宇文護依舊要做幕后的皇上。
新帝登極,第一件事應該是冊封百官、大赦天下。而宇文邕首先想到的是選擇一個新的宮殿,作為自己處理政務的地方。宇文毓死的時候,才二十七歲,其長子剛滿周歲。看來延壽殿的名稱就是一個譏諷。再說,擺放在這里的龍椅,上面已經沾滿了血跡。他不想坐在兩位死于非命的兄長坐過的龍椅上與宇文護爭斗。宇文邕讓人修繕了大德殿。還沒有完全竣工,他便搬了進去。
冊封之前,宇文邕特地讓內侍何泉去大冢宰府邸,請宇文護來大德殿,征詢他的意見。這位何泉,年齡只比宇文邕大三歲。先前是宇文護的家奴,后被凈身,在宇文覺做天王時,就被送進宮中。對這位前朝留下的貼身內侍,宇文邕好像沒有什么防范,對他極為信任和禮遇。
大德殿位于皇宮后部的西南角。與正武殿、延壽殿相比,要小許多,也要偏僻許多。宇文護豪華的大馬車經過巍峨的正武殿時,不知怎的,正中一匹大馬的前蹄莫名地崴了。好似疼痛難忍。那馬仰天長嘶一聲,頓住了。馬車倏地一下,立定了。使車廂里的宇文護往前沖了個趔趄。他挑開簾子,發現馬車正立在正武殿的正面門前。
宇文護像是被利器擊中般。臉色倉皇,傻癡癡地盯著那有些破舊的大匾。正武殿是宇文泰處理政務的殿堂。后來宇文覺也在此上朝。僅僅只有九個月,宇文覺便死于自己的刀下。宇文護分明看見了大殿門口有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像極了宇文泰。依舊是那副若有所思篤定泰然的神態。他并沒有望向自己。但這也使得宇文護震駭不已。那個人影,哪怕只是一個側影,也能給他無比的壓迫感。
宇文護滿頭大汗。他拼命搖頭,想要甩脫這壓迫感似的。他再也不敢望向那邊。一直在搖頭。好在這時,那崴腳的馬又恢復了正常,往前走去。馬車復又神奇地行走如常。
這宮中太空曠了。遺棄的大殿、后宮已有數處。無人居住的房屋,總是給人破敗之相。而這位新帝也不知怎么想的,偏偏選中了位置靠后的大德殿。弄得整個皇宮前半部分死氣沉沉。讓人一進來,先感受死寂般的破落,才能到后殿接觸人氣。宇文護皺著眉頭,一直到大德殿都沒有松開。
小小的大德殿里倒是燈火輝煌,一派人間的明亮氣息。宇文邕坐在龍椅上。新做的龍椅碩大無朋。簡直可以稱為龍榻。見到宇文護進門,宇文邕慌忙從龍榻上站起身,急急地走過來。欠身道:“大冢宰,這么晚還讓你勞碌。唉,我思忖不定。還是要請大冢宰拿主意啊。”說著,竟牽著宇文護的手,往龍榻上走去。
也許是剛剛在正武殿前受了驚嚇,走了兩步,宇文護立住了。他望了一眼龍臺上的龍榻,疑懼地后退了一步。又望了一眼牽著自己手的宇文邕。恍然間覺得是其父宇文泰。曾經宇文泰也是這樣牽著自己的手,讓他好好輔佐嫡長子。他又下意識地搖搖頭,在心里嘆道:到底是父子,太像了。這位新陛下,竟然比嫡長子和庶長子都長得像,一舉一動都像極了其阿父。
宇文護又退了一步,尷尬地笑了笑,說:“陛下,就在此處商議可好?”他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地上。站在宇文邕后面的何泉,連忙拿來了兩個坐墊。
剛剛坐定,宇文護便道:“陛下,是否查出了李安為何投毒?”他顯得有些焦慮。
宇文邕皺著眉,為難道:“李安已死。他服下了先帝未吃盡的早食。如此,已成絕案。不查也罷。治了太多人。反而更是一筆糊涂賬。”
這么顯然的事。除了會殃及無辜,再查還有何意義?兩人都是心知肚明。宇文護定定地看著宇文邕。心想,是個聰明人。并不像表現得那么懦弱嘛。
宇文邕從寬大的衣袖中拿出了一份詔書。遞給宇文護,道:“晉公。我明日準備先宣這個詔。你看可好?”
宇文護接過來看。詔書上寫著:“大冢宰晉國公,親則懿昆,任當元輔。自今詔誥及百司文書,并不得稱公名。”宇文護看完,面色呈喜,口中卻道:“不妥吧?陛下。當年文帝都無此殊榮。”宇文邕笑笑。兩人就追謚、分封等事宜,聊了半個多時辰。基本上,宇文邕都是順著宇文護的意圖來。只是在一個人的升職問題上,發生了小小的分歧。
這個人,長相奇特。也像飄忽在正武殿前的影子一樣,讓宇文護感到莫名的壓迫。他便是普六茹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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