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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同道良友表追隨　　風云突變疑改朝（二）

作者：楊仁金    

　　普六茹堅又問了問剛剛李圓通問的那些話，李九都一一作答。只是說到那梁元帝被殺之時，李九又是淚雨滂沱。而普六茹堅卻是咬牙切齒，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普六茹堅道：“十四萬冊圖書啊！全都是先輩的才智！那蕭繹卻忍心焚毀一旦！可惡！天誅地滅！”

　　蕭繹即是梁元帝。他在西魏大軍攻城的時候，起先樹木柵欄于外城，被陷；又退守于內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退守內城當夜，不思攻守戰略，卻命屬官焚書！小小梁國竟藏書十四萬冊！想那蕭繹，可能是極愛書之人，思量這世間珍藏，絕不能落入敵人之手。十四萬卷圖書，一夜俱焚！那夜，江陵的夜空，被這沖天的火光燃燒。全城士子，衣冠楚楚，對著火光，潸然淚涕，悲痛絕望。第二日，梁元帝便騎一匹白馬，著一襲白衣，出城投降。不日，被殺。

　　“該誅！自絕于天下讀書人！”普六茹堅仍獨自憤懣。這事，包括楊素在內，三人都知道的。只是他們都沒有他如此氣憤。見普六茹堅仍在嗟嘆不已。三人都默默不語。

　　一個門吏匆匆走過來，對站在門口的李圓通耳語了幾句，又速退下。李圓通臉色大變，匆匆進門，也顧不得禮儀，直接上了主位，對普六茹堅道：“剛下了敕書。”

　　普六茹堅顫抖著聲音，問道：“他果真動手了嗎？這么快！”話未落音，人已經站了起來，腳已移步出了陶案。見李九仍伏在地上，說：“你且退下。”

　　李九知趣地退下去了。楊素也迅疾地攏到普六茹堅的身邊，道：“宇文護稱王了？”

　　普六茹堅搖搖頭，說：“還不明了，我等即刻進宮。”

　　 剛出門，他們就看見街上的行人匆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大事降臨又前途未卜的驚恐。也有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論，吞吞吐吐、鬼鬼祟祟的樣子。楊素見了，有些不屑，道：“天下姓元還是姓宇文，關乎他們屁事？天下從來都不是他們議論出來的。”

　　普六茹堅恢復了平素嚴謹的模樣，淡淡地反駁道：“若天下無民，還能稱天下？天下無論姓元還是姓宇文，這些民眾才是最基要的。”

　　原來這禪讓的敕書是昭告天下的。難怪是門吏來報，可見事出突然。當然，再突然，也可知道是太師、大冢宰宇文護的操縱而成。朝廷實行的官制，依照周禮。執行六官制。“五府總於天官”。所謂“五府”，指的是地官司徒府、春官宗伯府、夏官司法府、秋官司寇府、冬官司空府。五府都得接受天官大冢宰的命令，大冢宰就由宮內大臣或內侍總管擔任，因而成為軍政第一長官了。政令出自于宇文護。還不都是由他說了算？

　　三人立在正門口，本來李圓通是吩咐備車的。普六茹堅覺得車慢不敏，又吩咐家奴去牽馬。楊素對著普六茹堅耳語道：“不知道是大冢宰自立？還是擁立世子宇文覺？”

　　普六茹堅冷笑，道：“世子年幼。不管是誰，掌政的都一樣。”

　　正談話間，只見一人騎馬飛奔，直沖他們而來。馬到門前，那人滾鞍落馬。早有門值過去。那人疾步奔到普六茹堅面前：“總算是找見驃騎將軍了。”

　　“什么事？阿叔。”普六茹堅見是父親府里的總管李景，這么急匆匆地來，心里一緊：如此敏感的時刻，不是父親出了什么事吧？李景顧不得歇口氣，說道：“尊君恐你進了宮。命我等速來，請郎主回尊君府上一趟。”

　　聽李景這么說，普六茹堅心里才稍稍松懈些。他望了望李圓通。李圓通其實早早地就望見了李景，卻一直把臉別過去，裝作沒有看見。普六茹堅只在心里嘆氣，并不叫李圓通施禮。他知道這對父子心里的積怨太深，尤其是在李圓通的阿娘過世之后。這對父子之間就不說話了。但還是因了李圓通的緣故，普六茹堅才尊稱李景一聲阿叔。

　　“我等？”普六茹堅望著李景，明明只有他一人啊。李景解釋道：“尊君派了好幾隊人到處尋郎主。有人在宮門外等候，有人在獨孤柱國府外等候。我則尋到了此處。郎主先回，莫要讓尊君久候。我則去那兩處通報消息。”李景說完，看了一眼李圓通。見他還是別著臉。只好轉身走了。

　　楊素見李景轉身，也對普六茹堅揖手告辭。他清楚在這關鍵時刻，普六茹堅的父親普六茹忠要對兒子面授機宜。而他不便在側。李圓通就不同了，他是普六茹堅的影子和替身。

　　普六茹堅帶著李圓通直奔父親普六茹忠的府兵大將軍府。父親的卓絕戰功和遇事沉穩干練豁達的品行，讓他欽佩不已。盡管自小他在寺廟長大，十二歲才還俗歸家上太學。與父親不是那么親近和隨意。但父親是一座山，是一棵大樹，更是他心里的依靠。他的話要聽從。

　　進了府，早有人候著，將普六茹堅領到普六茹忠會客的小廳。李圓通留在小廳外。小廳里的設置沿襲晉風，全都是低矮的家具。普六茹忠席地而坐。

　　見普六茹堅進來，普六茹忠坐在上位巋然不動，也不給普六茹堅讓座，肅然問道：“進宮否？”

　　普六茹堅老老實實地答道：“未。與楊處道吃酒。”

　　普六茹忠這才笑了，指著身邊的陶案，示意普六茹堅坐過來。親切地說：“既已開府，成家立業是頭等大事。要好生善待獨孤家的女郎。”

　　 普六茹堅沒有想到，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父親急急地把自己叫來，卻說這件事。“阿父，朝廷改姓，我等當如何自處？”普六茹堅撇開父親的話頭，急切地問道。

　　 普六茹忠聽了這話，哈哈大笑：“阿奴質樸。朝廷什么時候改的姓？宇文泰專權數十年，要說改姓，早就改了。如同曹操之子，如同司馬懿之子。順延而已。”

　　 普六茹堅臉一紅，知道自己唐突了。想一想，果然如阿父所言。去年宇文泰剛死。臨死前將軍政大權悉數交給自己的侄兒宇文護，又讓他輔佐自己立的世子宇文覺，是為大冢宰、周公。這改立之心，早已路人皆知。如今，真的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看普六茹堅有些許的尷尬，普六茹忠又說：“成婚生子，才是你目前最好的自處。今晨退朝后，我與獨孤信一起商榷，都是這個意見。正武殿里有暗流洶涌，你別被攪和了進去。”

　　宇文覺號稱周公，卻年方十四，未及束發。與宇文護是堂兄弟，不及一條腸下來的同胞，終究生有隔閡。宇文護雖年富力強，卻資歷尚淺，且與趙貴、獨孤信等朝廷中的鼎立的柱國大臣不和睦。且不說獨孤信深耕官場幾十年，黨生遍地，就是與宇文家聯姻，其實力也不可小覷。當今朝廷的確是暗流洶涌啊，父親說得恰如其分。這些都是普六茹堅知曉的。朝廷動向，是自己平日里最為關切的。

　　見普六茹堅默不作聲，普六茹忠道：“宇文護新立朝廷，急需網羅一批自己的心腹。我等舊臣，均已老矣，且與宇文泰有著百般厚愛，宇文護自然不會重用。阿奴，你可要站穩。兩姑之間，難為婦啊。”

　　普六茹堅聽罷，心中大駭，面色蒼白，周身緊縮了一陣。仿佛四周的空氣都帶著壓力般，將自己擠壓變形了。他突然感到，宇文護和獨孤信似兩座高山相向而矗，自己只能在這狹小的縫隙中，去求得一線生機。雖是初春，寒意正濃，而普六茹堅的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普六茹忠見普六茹堅已然驚駭，微微一笑，又寬慰道：“你是我府長子，并已加爵。只要行事穩妥，想必也無大礙。順水行舟吧。切莫要為難自己，逆勢而行。你可知否？”

　　普六茹堅點點頭，已復平靜。少頃，普六茹堅告辭。于后院探望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