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圓通再次見到李九時,已到午時。楊素的那聲“郎主”使普六茹堅心花怒放,也顧不上李九了。平日里,他交代李圓通辦的事,從來不用重復(fù)兩遍,不待他問及,李圓通自會有回話。可是這回,李圓通已經(jīng)拖延了一個上午。
李圓通耷拉著腦袋來到前側(cè)廂房,他實在不愿面對李九的哭泣,卻又不得不來。李九已經(jīng)下床,臉色蒼白,正傻癡癡地坐在一張竹椅子上發(fā)呆。見了李圓通,李九慌忙站起身,正要行禮,李圓通按住了他。自己也順手拿了張條凳,坐在李九的對面。
李圓通說:“你該怎么打算呢?你還是再去尋他們罷。我可以送你一些盤纏。唉,好端端地見了我家郎主,卻又為何嚇昏了頭?”
李九聽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叫:“主子,求你救救我吧,求你留下我吧。不敢瞞主子,我是特地尋到此處的。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去了。”
“什么?!”李圓通也叫了一聲,驚得站了起來,望著跪在地上的李九,厲聲道:“你是說你是有預(yù)謀的?你有什么企圖?又是受何人指使?”
李九將頭伏地,整個身子也就匍匐在地,說話的聲音卻不小,聽得出來,他這是用盡氣力在說:“回主子,我沒有什么企圖,只想活命罷了;也沒受什么人指使,只是逃難途中,有一仙道告訴我命不該絕。如果遇到有王字手紋的人,我便可以得救。那一日,我是驚喜致厥。”
李圓通聽他這一講,心里更覺驚異,嘴上卻說:“你休再打誑語。什么仙道?他怎知我家郎主手有王紋?”
李九道:“我也不知曉。只是按仙道說的話尋來的。”
李圓通的心突突直跳,復(fù)又坐下來,對李九道:“你且抬起頭來,跟我從容地講,那神道究竟怎么說的?”
李九抬起頭,眼里又蓄滿了淚。回憶起那日情形,徐徐道來。“承圣三年,哦不,恭帝三年。我已經(jīng)到了長安,早已身無分文,只能在寺廟門前乞食。一日,一位道士來到我面前,施舍給我一個面饃。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說我印堂寬闊且發(fā)紅;臉頰雖無肉,這是餓的;兩目卻有神。天不絕我。往后還能出人頭地。我自然不信。我說,我都快要餓死了,還談什么出人頭地?你不要譏笑我了。他信誓旦旦地說,你只管照著我的話去做便是。明日起,你徑直往離方走,會有一筆小財?shù)戎悖愣蛇^難關(guān)。至明年初,記住,一定要正月啟程,往坎方走。坎方是你的吉方。到了春日,你的錢財用得差不多了,大運也就到了。”
李九說著,頓了一下,挪動了一下雙腿。大約是跪得膝蓋疼。李圓通見狀,說:“你且起來吧。接著說。”
李九的雙腿已經(jīng)麻木不堪忍受,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繼續(xù)說:“我想若我有別的辦法,也不會信他。可是我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姑且就信之,還算有個念想。往離方走了幾日,一路尋訪,卻也沒有家人的消息。倒是有個村莊大戶辦婚娶喜事。廚子突發(fā)急癥,死了。居然有這等巧事,你說奇不奇?我便在那戶人家,拿出梁庭御廚的手藝,自然是皆大歡喜。呆了兩月有余,年關(guān)過后,我便請辭。主人家給了我一百枚五行大布、五十枚五銖錢。這是不是仙道口中說的小財?我拿著這些錢,走了。”
李圓通見他說得流利,似刻意準備。蹙著眉頭,想了一想,冷不防問道:“你既已在那大戶人家落下了腳,卻為何又要請辭。難道真是信實了那道士的話?”
李九一聽這話,面容又凄戚起來,哽咽道:“是,也不是。唉,這都是命啊。我原本也打算就此安定下來,了卻余生。可是,哪料想,那暴死廚子的長子,硬說是我害死了他父親,揚言要報官。其實,主家也知道,那死廚子我見也沒有見過,哪里能害他?后來我才明白,他這是嫌我搶了他的食。借故趕我走罷了。你想我一個外鄉(xiāng)人,怎能與他斗,萬一被他誣陷入獄,那不冤死?何況他還是主家三姨太的遠房表親。所以我又信了那神道的話,往坎方而來。”
李圓通聽了,覺得也是入情入理。沉吟了一會兒,又道:“那道士說手王紋是怎么回事?”
李九的臉上放著光,欣喜地說:“他說我定會碰到手上有王紋的人。他就是我命中的貴人。那日,主人伸手按住我,我便瞧見了。又見他相貌奇……奇特,一時激動,竟無語昏厥。”
想起那日情形,李圓通的臉上也弛緩下來,泛出笑意:“這么說,那神道見過我家郎主了?”
“沒有。”李九回答得十分干脆。
“哦?”李圓通雙目一睜:“那他如何指引你來?當真有這么神奇?”
李九道:“果真如此。我問他貴人姓名、府邸在何處。他說他也不曾知曉,甚至連姓名都不知道。只是發(fā)現(xiàn)此處有紫氣,是龍潛之氣。”
李圓通立即打斷了他:“你莫要饒舌了,這話不可外傳。”
李九便噤了聲。李圓通把坐在地上的李九攙扶起來,說:“你且呆在此處。我去去就來。”
李圓通來到中庭花園,普六茹堅與楊素仍在吃酒。普六茹堅說,大好春光,怎能辜負!遂命人將中庭的長桌搬到花園里來。自流行高足坐具以來,普六茹堅便越來越喜歡垂足而坐,漸漸地不習(xí)慣席地而坐了。
酒過三巡,但兩人都清醒得很。儀容也整,桌上也干干凈凈。全然沒有一絲酒醉瘋鬧的意思。清燉的一只雞,少了兩個腿,就沒怎么動了;剛由西域傳來的胡瓜,腌制得酸爽可口,吃了一大半;一條清蒸的青魚,也只是肚皮上的肉吃了一點點;一鼎肉羹,還剩了大半。兩人吃的興致不濃,談話的興致卻很濃。所涉范圍極廣:時局、戰(zhàn)爭、詩句、音律,甚至食物,無所不包。當然,也談及了書法。這是兩人結(jié)識五年多以來,談話最多的一次。但是,唯獨沒有談及昨日之書法。好幾次,話到了嘴邊上,楊素很想問及個中緣由,卻又硬生生地噎回去了。
李圓通急急地走近桌邊,又在離普六茹堅一尺遠的地方站立。普六茹堅知道,若不是急事,李圓通斷斷不會這時候站過來。他轉(zhuǎn)過頭,含有疑問地望著李圓通。
李圓通看了一眼楊素,想著來的路上已將李九的事說給他聽了的。于是,也不避諱,聲音清晰地說:“那南方人醒了。他說是有一仙道指引他來的。說得極為傳神。請示郎主是否聽一下?”
普六茹堅看了一眼楊素,楊素也不想回避,點點頭。于是,兩人站起身,往里面的廳堂走。楊素輕聲道:“郎主,去前廳吧?”
普六茹堅又欣賞地看了一眼楊素。對李圓通道:“你去把他帶到前廂小廳。我倒要看看什么個神奇法。”既已開府,前廂就設(shè)計得很大。有兩個大廳和三個小廳。都是用來議事和處理公務(wù)的地方。楊素的意見很清晰:這事要置于公庭。普六茹堅欣賞他的思路敏捷且縝密。
小廳的設(shè)置較大廳隨意。雖為處置公事的地方,但更像是一處三五朋友談話聊天之所。正上方主位也不是獨一張?zhí)瞻福莾蓮埐⒙?lián)在一起,可以坐幾人,與左右兩側(cè)無異。普六茹堅與楊素相繼而進。普六茹堅徑直坐在主位上,而楊素卻徑直走到右邊的側(cè)位上。普六茹堅稍一遲疑,但也只是轉(zhuǎn)瞬之間。便泰然而坐。
這邊剛一落座,那邊的李圓通帶著李九就進了門。那李九也懂禮節(jié),進門就趴在地上,向著主位上的普六茹堅泣聲叩頭,感恩不盡。李圓通遂站在門口,似一尊門神。
將楊素收納于麾下,普六茹堅心里愉悅。質(zhì)詢李九的語氣也柔和了許多。道:“你不要謝我。應(yīng)該謝那位道士。果真如你所說?你要是誑我,會受懲罰的。你可明白?”
李九伏在地上,又磕了三個頭,說:“如果有半句誑語。主子將在下的舌頭割了去。”
普六茹堅道:“你且說說那仙道面目如何?姓甚名誰?”
李九自己抬起頭,想迎著普六茹堅的目光。但一看見普六茹堅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毫無來由地心里一怵,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說道:“那仙道也看不出年紀。只是雙目往內(nèi)陷得厲害;顯得顴骨很突出;眉毛不是很密,卻很長,眉梢卷起;嘴巴很闊;身瘦且長。他沒有說姓名。只是他走后,有人說他好似章仇太冀。”
“章仇大師?”普六茹堅聽了,驚得站立起來。見楊素等人都張著眼睛看著自己,復(fù)又坐下,喃喃地掩飾道:“怎么有這么古怪的姓氏?”
楊素道:“此姓氏甚為罕見。好像是秦朝的一位章姓將軍,為避仇家,而自己改的。也不知是否真實?倒是這位章仇太冀自小名聲在外。傳說他垂髫之時,便能每日背誦詩句千余句;后又潛入五臺山悉心研習(xí)儒道和相術(shù),也是收獲頗豐。”
普六茹堅點點頭,他恍然記得智仙師太曾跟他提及過此人。應(yīng)該是這個人,師太并沒有說他的相貌面容,只是說他確實靈異。而且這個姓氏太古怪了。
少頃,普六茹堅又對著李九問道:“那仙道還說了些什么?關(guān)乎我的。”
李九老老實實地答:他并沒有指名道姓。只說貴府里紫氣充盈,是龍潛之相!讓我順著他的話做便是了。”
普六茹堅立即打斷了他:“你若真跟了我。此事絕不要再提了。莫要讓我受禍!知否?”普六茹堅最后的兩個字尖細而凜冽,像是堅冰炸裂。
李九趕緊伏地磕頭。嚇得只曉得說一個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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