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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蔡福生的發家史（一）

作者：高盛    

　　蔡福生與劉大旗同鄉，都來自駝峰山林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孩童時期最為要好，經常在一起嬉鬧玩耍。三劉村哪一片地頭麥苗被踩了、稻穗被拔了，青石板街哪一家房屋墻洞被挖了、鳥窩被掏了，或者哪一家菜園的黃瓜少了幾根，西紅柿掉了幾個，都少不了他倆調皮搗蛋的身影。

　　三劉村小學開辦以后，他們在劉家老屋同班讀書。一年四季課余閑暇，春天上駝峰山栽樹苗、澆樹窩，夏天下桃花溪扎猛子、摸魚蝦，秋天到三棵樹看落葉、撿白果，冬天在青石板街堆雪人、打雪仗，都是他們無憂無慮的快樂記憶。有一年同學們還一起踏上白沙洲，在沙灘上你爭我搶尋找穿心石。

　　蔡福生打小瘦高個，面皮白凈，平常話不多，開口滿臉笑，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他年級雖小，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從小學到初中，也就劉大旗、許四妹、劉青山、蔡招娣、許三妹幾個人比他稍強一些，其他人都不在話下。

　　初中畢業那一年，駝峰山中心學校興起一股“造反運動”。學校幾位城里來的年輕教師罷課造反，串聯楚陽城紅衛兵，經常光顧駝峰山林場，批判地主校長劉守志。蔡福生跟著一位遠房紅衛兵老表，從看熱鬧到投身其中，也就個把月的時間。他們一幫人整天糾結在一起，縱橫楚陽城，上躥下跳“鬧革命”。

　　蔡福生他爹蔡木匠，年輕時曾在劉家打長工，大旗爺爺準許他學木活，有空就在劉家老屋敲敲打打，練就了一身木工手藝。蔡木匠生性靦腆為人謹慎，在木工方面頗有心得，農忙時為老劉家鞍前馬后盡心盡力，農閑時為青石板街農戶們修犁修耙、箍盆箍桶。憑借熟練手藝在同村找到一門親事，解放前夕脫離老劉家獨自成家立業，養育了蔡招娣、蔡福生姐弟倆。

　　蔡木匠眼見自己的寶貝兒子快要淪落成一個“二流子”，心急如焚，少不了又打又罵，福生媽也哭得眼淚流。蔡福生孝心未泯，但是仍然置若罔聞，最后干脆我行我素常年不歸家，蔡招娣屢次規勸他也不聽。他爹一心想教他學木匠，可是蔡福生志不在此，對木工毫無興趣，他更愿意和朋友一起闖世界。

　　劉大旗爹爹因病去世，他一個人最孤苦無依的時候，曾經想拜蔡木匠為師，學個一技之長混口飯吃。蔡木匠本來已答應收他為徒，可惜后來因蔡福生背地阻擾未能如愿。兩個同齡人，一個唾手可得有機會沒興趣寧愿放棄，一個孜孜以求有興趣沒機會望眼欲穿。人生道路，選擇不同，相差何其大也。

　　在民風淳樸的三劉村，“二流子”可不是一個好聽的詞。鄰居們指指點點不說，誰家姑娘看得上眼呢？弄不好終生娶不到媳婦。蔡福生可不這么認為，逢年過節回家看望爸媽時，總說城里有前途，自己混得也不賴。爸媽不知其詳，看他后來居然領了一個漂亮媳婦回家，于是全家人也就慢慢聽之任之。

　　劉大旗從拜師學藝、走村串鄉，到參加二道埡工程會戰、開辦木業公司，直至進城發展接手市木材廠，與蔡福生再也沒有碰過面。后來劉大旗“木業大王”威名日盛，接著又合資創辦大美木藝。聽說第一批招工的時候，蔡招娣曾經建議蔡福生投靠劉大旗，但是蔡福生執意不肯。即使身為姐弟，蔡招娣也不知道蔡福生的內心里，其實一直有一股絕不肯屈居于劉大旗之下的心氣。

　　這條小小嫌隙，肇始于登白沙洲那一年。劉大旗撿到一塊乳白色、玉佩大小、帶圓孔、有小人模樣的穿心石，被老師贊譽為完美的穿心石。當時蔡福生跟劉大旗在一起，沙堆里那塊穿心石他也看見了，為什么不能歸自己所有呢？這刺激了蔡福生的嫉妒心，很有一番搶為己有的沖動。加之劉大旗在學習上蓋他一頭，總覺得有劉大旗在，自己恐怕永無出頭之日，從那時起心里就生發嫉恨。

　　其實這都是小孩子家爭強好勝的心理在作怪。哪里會別人有自己沒有、別人一時強自己一時弱，就會決定終生成敗呢？所謂世易時移，機緣巧合，靜態總是一時一事的，動態卻是永恒變化的。說到底還是自私狹隘之心沒有得到紓解，反而變本加厲任其發展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只是劉大旗并不知曉。如果他知道，說不定當時就將這塊穿心石送給了自己最要好的玩伴，也就沒有后來發生的一堆莫名其妙的事了。陰差陽錯，往事已矣，一念之間而成千古恨者，不可追不可悔不可逆亦不可改也。

　　2蔡福生有兩個臭味相投的朋友，他們敬佩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也歃血為盟結拜為同生共死的異性兄弟。三人同年，蔡福生大月份而為大哥，那位遠房老表因為小了三十幾天排行老二，這人就是徐二，老三就是雷三。三人年紀相仿，個性各異，很有一股結拜之義，相互幫襯，配合融洽，幾乎沒有紅過臉。

　　徐二和雷三都是楚陽城區人，兩人均就讀橋頭中學，初三畢業一起參加造反派。徐二口齒伶俐，雷三敢打敢沖，兩人很快成為核心骨干。駝峰山林場中心學校年輕教師回城搞串聯，徐二與蔡福生小時候走親戚見過幾面，于是和雷三自告奮勇前往三劉村“革命”，與蔡福生老表相稱打得火熱。

　　蔡大表面上一團和氣，暗地里心機深重，總是躲在幕后不露面。徐二裝腔作勢扮大爺，嘴上抹油兩面光，費盡口舌的事總是由他擺平。雷三仗著本家大哥在市政府工作，天不怕地不怕，整天喊打喊殺耀武揚威，狐假虎威敢下手，人稱楚陽小霸王，沖鋒陷陣自然首當其沖非他莫屬。

　　當年揪斗劉大旗他爹的時候，蔡福生躲在家里根本不出來，上門抄家、拳打腳踢的長頭發小子就是雷三，站在青石板街罵罵咧咧、吵吵嚷嚷的就是徐二。三人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同去的一幫紅衛兵不過就是裝個樣子。他們將劉守志批斗致病致死以后，還是沒有找到蔡福生垂涎已久的那塊穿心石。

　　蔡福生賊心不死，他看木材廠就劉大旗一個人，遂提議偷木料換過年份，然后栽贓嫁禍給劉大旗。雷三翻墻入院，蔡大門外放風，徐二聽說民兵巡邏藏在草叢中不敢動彈。早有防備的劉大旗打破了他們的如意算盤，出于憐憫之心還幫蔡福生好言掩飾過一回。三人最終灰溜溜落荒而逃，從此不見蹤影。

　　蔡福生他們就是這樣渾渾噩噩混過來的。手舉紅寶書，懷揣毛語錄，卻干著偷雞摸狗的勾當，實乃一群狐假虎威之徒，投機取巧之輩。在三劉村沒撈到什么油水，三兄弟橫下一條心闖蕩楚陽城，結果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3蔡福生兄弟三人落腳在市棉紡廠一帶。當時棉紡廠剛建成，偌大的嶄新廠房，正是一派生機勃勃景象。最惹人熱血賁張的是，棉紡廠女青年多，有楚陽下鄉返城的，有武漢下鄉安置的，有縣鄉招工進廠的，每逢上下班，談天說地的姑娘三五成群笑聲一片。兄弟三人在人群中鉆來穿去覺得快活無比。

　　徐二爸媽就住在棉紡廠不遠處，他家有一分多菜園子地建棉紡廠時被征用，因此徐家有一個招工名額，徐二因此進了棉紡廠做機修工學徒。蔡福生是個鄉下人，招不了工也進不了廠，雷三有門路卻不愿進廠當工人，整天不回家，陪著蔡福生東游西蕩，餓了買兩個饅頭，渴了喝點自來水，晚上就擠在徐二床上。

　　蔡福生曉得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得想法子糊住自己的嘴。他和雷三兩個人，情急之下首先想到的就是擺地攤，兜售些蘿卜白菜、蘋果梨桃、芝麻西瓜、針頭線腦之類的小物件。以次充好是慣用伎倆，他們最拿手的把戲是強買強賣，一般人路過問過必定強迫他買過。徐二上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來湊熱鬧。

　　這樣對付一陣子，勉強不再餓肚子，可是賺不了幾個錢。雷三對這種慢吞吞的賺錢方式早失耐心，他一心想賺快錢、賺大錢。徐二工資本就少得可憐，還要接濟兩位兄弟吃飯，也跟著喊窮。有一次看電影見到某個特務頭子欺行霸市的畫面，蔡福生突然靈光咋現，琢磨出一條妙計，決定兄弟三人合謀從長計議。

　　蔡大說：“我看棉紡廠附近，開有好幾家早餐店和百貨商店，沿路還有不少擺地攤的賣菜的，我問你們，咋樣才能吃飯不花錢呢？”

　　“老表，你說咋辦呢？總不能去搶吧？”徐二不解其意。

　　“大哥，你說咋辦就咋辦，別賣關子。”雷三直來直去。

　　“肯定不能明搶，公安不是吃素的。得想法子。我們兄弟要干一番事業，就得做別人想不到、不敢做、做不了的事才行。你們想這些開店的擺攤的，都是平頭老百姓，沒什么行勢，生意不錯的時候也會有人上門搗蛋。我們就以這些為理由保護他們安全，保證他們不受外人欺負，然后收保護費。你們看咋樣？”

　　“這法子行！有點當大哥的味道。”蔡大的想法正合雷三心意。

　　“我看也行！雷三嚇唬他們，我來打口水仗，大哥坐鎮。”徐二馬上附和。

　　“那我們就好好商量商量。先找一家試探一下，看他有什么反應。我們要把可能發生的事都提前想清楚，一定要馬到成功。”蔡大說話很有大哥風范。

　　后來他們依計而行，沒料想竟然心想事成。有幾家懾于雷三淫威，輕信徐二巧舌如簧，請他們吃免費餐、喝免費酒，還兄弟長兄弟短套近乎，其實內心里一百個不愿意。從此兄弟三人搖身一變而為棉紡廠附近的小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