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入冬,郝師傅再次來到木材廠。看見劉大旗手藝日臻成熟,聽說已名滿駝峰山,被人們稱作有擔當的小木匠,打心底里替他高興。劉大旗看見師父來了,更是喜笑顏開。陪師父小坐一會生火做飯。
師父手把手教他做的松木方桌,他一直留著自用。今天多放了幾樣小菜:一碟酸辣白菜,一碟干炒蘿卜,一碟生燜冬瓜,一碟辣椒雞蛋。蘿卜白菜是他自己種的,雞蛋冬瓜是他幫忙修木桶那戶人家送的。主食照例白米干飯。
師徒二人一邊用餐,一邊開心攀談起來。
“大旗,你手藝大有進步,還學習雷鋒好榜樣,為三劉村做了不少好事,師父可高興了。想不到你還真是這塊料。怕是你爹也想不到哇!值得祝賀!可惜師父忘記帶點酒來。”師父首先開口,竟是一串表揚。
“師父,都是你教的好啊。”劉大旗不敢造次,謙虛地說。
“教歸教。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關鍵還是看自己。看你有沒有這份天賦手藝,看你肯不肯下死功夫。我帶過幾個徒弟,沒有一個提前滿師的,更沒有一個像你這樣出類拔萃的。今后你算是給人稱郝一斧的郝木匠長臉了。”
“師父過獎。徒弟不敢。我看您老講的手不離斧倒是真的。自從你收我入門,那是天天不敢荒廢懈怠的。木材廠也因此添了不少人氣。都是來找我做點家具擺設,或者修修補補家里破損物件的。場部也派我做了不少木活。”
“好!技不壓身,靠本事吃飯。吃喝終究不用愁的。本來我們廠子大批工友失業,去年市里召集我們建設解放橋,今年又召集我們修建解放大道,木工還是吃得開的,派得上大用場。就是不知道明年還有沒有活干。”
“師父!去年我去過解放橋工地。人山人海,到哪里找您吶?您老這才是真正的為人民服務啊!”
“別給師父高帽子戴!你今后有啥打算?計劃在山里呆一輩子?”
“師父,我想趁冬閑,帶著木工家伙到周邊公社走一走。一來練練手藝不使生疏,二來看看有什么缺東少西的人家我可以幫幫忙,三來多多少少積攢點酒錢,下次保準孝敬您老喝上好酒。”
“嗯,想法不錯。我年輕時候也走過村串過鄉,干百家活吃百家飯很磨練人吶。先到鄉里走走,有機會再進城,奔個大出息!只是你這廠子怎么辦呢?”
“我找場部許叔叔安排其他人幫忙照看一下。我也跟他提過這事,他說可以考慮,叫我最好不要超過兩個月時間。師父,您老覺得呢?”
“行得通。不過你接活可要注意,不要到了時間做不完。我們手藝人第一講信用第二講活路,許了別人時間就要按期完成。哪怕起早貪黑,也要慢工出細活。我看你就按一個半月接活,時間寬裕一點。寧愿三寸長不要一分短嘛。”
2將師父送走后,劉大旗果斷執行既定計劃。他先找到許前進談妥出門時間、臨時照看人選,又提前開好身份證明,然后請劉民兵吃頓中午飯,告訴他幫忙照看木材廠一應事項。每天1工分全部屬于他,劉民兵樂不可支。
劉大旗整理好工具,肩挑背扛踏上走村串鄉之路。一日來到一個小山村,迎面碰到一位大哥。劉大旗放下挑擔,高聲問道:“大哥,我是三劉村的小劉,是個手藝人。不知村里有無人家打制家什,或者箍桶箍盆、修犁修耙的?”
“小師傅,今天你算是問到人了!這是娃子他媽娘家,娃他舅冬月十八結婚,正要打制一張床、一個雙門衣柜、兩口箱子。不知道你會不會做吶?”大哥打量他一番,看他年紀輕輕,不免有些狐疑。
“大哥!今天你也算找對人了!冬月十八還有二十六天,保你提前數天打制完好布置新房,不耽誤您家喜事。做得滿意隨心給點喜錢。”劉大旗第一次走村串鄉,碰到第一個主顧,第一次開口談論價碼,工錢多少并不在意。
“小師傅,那你跟我來,先看看準備的木料夠用不夠用?”那位大哥見劉大旗口齒伶俐,不再饒舌,領著劉大旗拐彎抹角走進一戶人家。
男主人姓張,五十來歲,歡迎客人光臨寒舍。劉大旗瀏覽周遭,一個不錯的清凈小院落。正房是三間二層干打壘小瓦房,側后一片竹林。左邊是獨間土磚茅草屋,專門做廚房。右邊一個小豬圈,一頭白豬膘肥體壯哼哼不止。
男主人和他即將新婚的兒子,還有那位大哥,一起領他走進右邊房,指著滿堆木料問道,“小師傅,你看這些木料夠用不?春上都預備好了,過了一個炎夏,應該都干了。不夠的話你提前說,我們好準備充裕些。”
劉大旗走過去翻翻看看,都是駝峰山松木,有木方有木板,都提前按大約尺寸解好板,已干透心了。劉大旗用卷尺測量,清點長木方多少、短木方多少,厚木板、薄木板各有多少,記在一個小本子上。
“張大叔,還有這位大哥,你們準備做哪幾樣東西?”劉大旗問。
“就是我剛才說的老三樣:一張雙人床、一個雙門衣柜、兩口箱子。爹,就這些吧?”那位大哥一邊回答,一邊再次跟他岳丈確認數量。
“對!就這些。麻煩你了小師傅。啥時候能開工?”張大叔略顯急迫。
“大叔,你放心!馬上支家伙。你們村里有馬杈腿大板凳吧,借一個用。我詳細算算,你這木料肯定有多的。能幫你省下絕不浪費。”劉大旗說。
“有!”張大叔出去不多一會,扛著一個大板凳回來。
“來,新郎官大哥,你們看看這些款式喜歡不?”劉大旗算好料,從黃挎包里拿出一疊草圖,分別選出一款床、衣柜、箱子的圖樣,請他們過目。
“樣子差不多,我看都是這兩年時新的款式。到時我再幫你刷點油,貼個龍鳳呈祥的花樣,保證好看。二弟,你看咋樣?喜不喜歡?”那位大哥聽口氣像是會點漆活,見新郎官猶猶豫豫,幫他下了主意。新郎官點點頭。
“劉師傅,你能不能往前趕趕,我還要刷油漆呢。時間短了怕味大。”那位大哥看看劉大旗,趕緊補充幾句。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我開始下料。你們提前備好釘子、膠水、砂布,我保證幫你省出時間來。”劉大旗胸有成竹地回答。
接下來劉大旗砍鋸刨鉆、敲打釘接,忙忙呼呼差不多二十天。羅大哥、新郎官分頭砂刮刷貼,一灰二底三面,幾件漂漂亮亮的新婚家具打制完成。
這羅大哥原來真是一位漆匠。家住隔壁紅星公社,經常在這一帶做活計。那天正打算出門請木匠給他小舅子打家具,湊巧在村口碰上劉大旗。他見劉大旗年輕小伙子,不但干活麻利,做工也不錯,為人挺仗義,心中暗自佩服。
張家剛做完,羅大哥又介紹另一家,請劉大旗做椅子。還說等他小舅子完婚,他愿意結伴劉大旗到紅星公社找活路。因此,劉大旗在此多待幾天。還抽空隨了份子錢,參加張家熱熱鬧鬧的新婚喜宴。
3紅星公社緊挨著駝峰山,沒有那么多山林,多是丘陵地帶,戶籍人口也比較集中。羅大哥是紅星公社人,平常走村串戶,路子多人脈廣,熟悉這里的邊邊角角。羅大哥說,紅星公社地廣人稠,零零碎碎的木活可不少。
羅大哥姓羅名杰,從小跟師父學過手藝。本來他對木工感興趣,當時師父有兩個徒弟,大師兄學的是木工,師父就讓他專攻漆工,順帶學一點木活。師父帶領一個木工、一個漆工,動作快活路多,幾年下來各人攢下一點家底。
后來師傅體力漸衰居家養老,兄弟倆分開各自找活路,有時也會相約一起并肩作業。紅星木業社成立,師兄入社做了帶頭人。算上師兄在內,也就三兩個人。他不愿進社受約束,平時在生產隊干點簡單的木工、漆活,倒也自在。冬春閑暇時一個人東跑西顛,替遠近周邊的住家老百姓漆漆刷刷。
羅大哥有一套自編說辭,招攬活路邊走邊唱。劉大旗深受啟發,覺得這個辦法好。走村串鄉靠吆喝,順口溜幽默風趣,老百姓自然喜聞樂見。唱詞曰:楚城人民干勁大,紅星公社頂呱呱。
鄉里鄉親聽我說,生產三年換犁耙。
新房新婚新家具,莫讓新人看白茬。
門窗不漆長臭蟲,桌椅板凳不耐擦。
木盆木桶刷桐油,箱柜床頭貼紅花。
家家戶戶請羅杰,漆匠美名不自夸。
羅大哥時常感到自己漆工強木工弱,諸多活路受到限制。師兄又在木業社,不方便經常出門,一直有心再找個搭檔。岳丈家一場活路下來,劉大旗讓利不少。他看重劉大旗為人,木工技藝也非同一般,覺得可以一起合作。
羅杰回到紅星公社,其實有備而來。原來他師兄手上有一派單,時間緊任務重,木業社力量單薄很難到期完成。他知道劉大旗正缺活路,所以約他一起來。師兄增加生力軍可解燃眉之急,劉大旗也可掙一筆過年份。
師兄的任務單是:紅星公社開年要辦“紅星水庫竣工驗收暨慶祝表彰大會”,有省、市重要領導蒞臨講話。萬人大會場急需一套主席臺、75張共300個座位的長排木椅,供領導和專家們參會時就座。
羅杰將劉大旗介紹給師兄認識,并高度稱贊劉大旗手藝。師兄跟劉大旗商量后定下任務,劉大旗和羅杰負責25張100座長排椅,臘月二十三過小年之前必須白茬完成,如期完成保證按數量結款兌現。其余任務由木業社承擔。
劉大旗琢磨,32天25張100座長排椅,是個大活路。幸好羅杰師兄已提前打好樣,他們就直接參照樣品備料。又詢問清楚細節標準,劉大旗帶領羅杰下斧開工。前幾天稍有忙亂,接下來越干越順。臘月二十二下午,劉大旗羅杰他們竟然全部完成。白晃晃的長排椅,堆滿了紅星公社好幾個辦公間。
羅杰師兄對劉大旗手藝甚為認可,如約結算工錢。劉大旗與羅大哥搭班,完成25張100座長排椅,一共分得37。5元錢。劉大旗對半飛給羅杰19元,羅大哥無論如何只收15元,說你劉大旗是主將我羅杰是副將。
第二天早上劉大旗約羅杰到集市轉轉。決定給師父和許叔叔各買兩瓶好酒帶回去。再買兩瓶好酒送給羅大哥。這樣口袋里還剩下16。5元錢。劉大旗心想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趕得上他爹留給他的畢生積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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