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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趙眼鏡下放駝峰山（一）

作者：高盛    

　　1“嘭，嘭，嘭！”

　　“老劉，老劉，開門，開門……”

　　三劉村生產隊長兼民兵連長許前進，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駝峰山多年來唯一的高中生，在楚陽市鴻文中學讀過書。雖然是個貧下中農，又紅又專，書也讀得有模有樣，可惜家里窮得叮當響，下面還有三個一溜茬的弟妹，等著吃等著穿，因此高中畢業就回到三劉村，和爹媽一起務農“修地球”。

　　因為在市里待過，為人老實本分，不知道是不是有好心人舉薦，反正第二年開春，許前進被抽調到楚陽市民兵連，訓練三個月后入了黨，回村就被任命為民兵連長。下半年又接了劉老爹的手，一肩挑當上三劉村生產隊長。

　　許前進很快適應了村里工作。平?；钣嬀褪窃缜拔绾螅髋芤惶饲嗍褰?，挨家挨戶吆喝各家村民，上山下地干活。收工時再把各人干的活路，按工量的大小多少，分門別類登記在記工本上。晚飯之后再拿出來打打算盤，如果發現遺漏差錯，第二天馬上找人當面核實清楚。

　　許前進本是農家子弟出身，又是個讀過書的高材生，這事難不住他。村子里的農活，他樣樣帶頭搶著干爭著干。起初手上出過血，腳底磨過泡，幾個月下來結了厚厚一層繭，不疼也不癢，只是人又黑又瘦了一圈。

　　偶爾一兩次，累得實在爬不起來。早已習慣起早貪黑的爹媽，必定扯破喉嚨，苦口婆心大聲叫嚷：“趕緊起床！千萬別耽誤了村里的活路！更不能辜負黨組織對你的信任！全村人都在看著你啦！”

　　這時候，許前進保準絕不偷懶，二話不說，一咕嚕爬起來，胡亂洗幾把臉，扒幾口飯，立馬開始跑前跑后、忙里忙外。

　　村里開過幾次群眾會，許前進主持講話。第一次很緊張，提前寫稿子，又改過好幾遍。到了三棵樹會場，公開對著全體村民，還是結結巴巴講不出來。

　　后來幾次好多了，老隊長劉老爹，還有幾個年輕民兵帶頭鼓掌。先講上面的政策，再講村里怎么做。老百姓不一定人人都貼心擁護，但是也沒有什么人公開叫板表示反對。因此工作干得順心，精神勁頭越來越足。

　　許前進平常穿衣隨便，不挑剔，破一點舊一點無所謂，長一點短一點不計較，也不在乎合不合身。他學生時代就這樣。

　　今天是他兼任隊長以來，第一次穿上那套民兵訓練服。一套黃軍裝，一雙解放鞋，干凈整齊，跟他很般配。雖然已經洗得有點發白，但是身板挺拔，看起來颯爽英姿，很有一股陽剛之氣。

　　許前進一邊快步走上門口的石臺階，一邊擼起袖子拍拍劉家老屋厚重的木門，一邊加大嗓門叫喊開門。

　　身邊跟著一位戴眼鏡的漢子，胡子拉碴，額頭汗漬密布，紅一塊黑一塊，像是幾天沒洗過臉。那副眼鏡卻考究，一副金色鏡框，架在鼻梁上。鏡片后面的眼神，顯得既溫和又深邃，仿佛知識淵博的海洋，不時激起智慧的光來。

　　那人抬頭掃一眼大門，撂下肩上的行李挑擔，又放下左手拿的小包裹，默不作聲站立在臺階下，低頭看著自己的行李。

　　“來了，來了……”劉老爹一邊答應著，一邊從里邊打開門，身后跟著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男孩。

　　“哎喲，是前進來了，快進來坐！”劉老爹看見許前進，笑著邀請。

　　“老劉，這是今天組織上送來的趙同志，大名趙解放，大號趙眼鏡，來駝峰山下放勞動的。村里安排就住你家，反正你家有的是房嘛。今后你倆一起干活，積極參加隊上的勞動?！?br>
　　許前進站在門口沒挪腳，指著臺階下的趙眼鏡，對劉老爹說，語氣聽起來雖不硬梆，但是也沒有同他商量商量的意思。

　　“哦，好嘞！前進，還有啥吩咐的？”劉老爹趕忙又問。

　　“趙眼鏡，你就住在這里！”許前進抬頭吩咐道，又瞅一眼劉老爹，“我明天早上來叫你們干活，參加勞動?！闭f完走下臺階，頭也不回地走了。

　　劉老爹怔一怔，“來，趙同志，我來幫你拿行李。”一邊招呼著“眼鏡”，一邊對那小孩子說道，“大旗，你拿那個小的?！?br>
　　“謝謝！”趙眼鏡禮貌地客氣一句。

　　劉老爹拿起挑擔的一頭，趙眼鏡拿起挑擔的另一頭，大旗聽話地拿起地上那個小包裹，三人一前一后上了臺階，邁過石門檻，向屋里走去。

　　隨后聽得“刺啦”一聲，門又重新關上了。

　　2“趙同志，你看東西放這好不好？”劉老爹抱著挑擔，在前面帶路，進門左拐進入一間廂房，放下行李，喘口粗氣，懇求式地望著趙眼鏡。

　　“這房子寬敞，以前住過工作隊員。就是沒什么家什物件。等一下把大旗吃飯的小桌子搬過來給你用?！?br>
　　“這里有一個木梯子，上二樓夾層，有窗戶，還有一張木板床，你可以收拾收拾，上面睡覺，下面吃飯?！?br>
　　“我和大旗住堂屋。對面廂房是廚房，有的是柴火，工作隊打的土灶還沒拆掉，你加個鐵鍋，就可以開火做飯?！?br>
　　一眨眼功夫，還沒等趙眼鏡回過神來，劉老爹東一指西一指，已經把他將要落腳的窩，統統介紹了一遍。

　　說話之間，那個叫大旗的小男孩，懷抱一張舊式松木小桌，蹣蹣跚跚走進廂房。劉老爹趕緊彎腰扶起桌子腳。趙眼鏡也迅速伸出手來。

　　“謝謝你，劉大旗！這是你吃飯的桌子，怎么能隨便送給別人用呢？你今年幾歲呀？”趙眼鏡摸摸小男孩的頭，用肯定地眼神瞅著他，語氣活潑調皮，完全不像剛才進門時一副嚴肅不語的樣子。

　　“大旗，叫趙叔叔。”劉老爹愛撫地拉起小男孩的手。

　　“趙叔叔，我今年七歲了。我和我爹還有一張大桌子用?！?br>
　　劉大旗這孩子，見到突然來訪的陌生人，從開始害怕羞怯，到現在很快熟識起來，也不過一盞茶功夫，鼓起勇氣說了第一句話。

　　說完拉著劉老爹的手，三步一回頭走進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