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臉色一變,問:“我二哥?你問我二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有個二哥?”
安太平突然意識到自己提出這個問題有點突兀,很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想了想,他半實半虛地說:“家里有點關系罷了,就是想問問。”
三叔狐疑地看了安太平兩眼,可是只能看到彌勒佛的面具。他說:“我二哥可是個好人吶。”
“是么?聽說他死于非命,是怎么回事?”安太平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
“說起來就話長了。那還是十幾年前的事。我們兄弟里一起去開車去外地,路途遙遠。為了節約住宿費,我們連夜開車,然后換著開。開到后來我們兩個都很累了。我二哥照顧我,讓我多休息,他多開車。快到家的時候,我二哥替了我,我睡覺,他開車。哪知他放松了心神,一不小心撞到了人。車開得太快,把那人撞死了。唉……”三叔嘆道。
“你二哥撞死的人?”安太平聽到三叔胡說八道顛倒黑白,頓時火冒三丈,差點就要爆發。
“是啊。唉,我們倆都嚇傻了。老實說,當時我有逃逸的想法,反正大半夜的,路上也沒人。我二哥阻止了我,說做人要有擔當,打算投案自首。我知道他是為了照顧我才疲勞駕駛,如果我們倆一直輪流著開也不至于出事。我良心上過不去,就打算替我二哥頂缸,說是我撞死了人。大不了坐幾年牢。我哥沒同意,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沒想到法院判了二十年!那死者的家屬也天天去我二哥家打砸泄憤,我們理虧,也不敢阻攔。我二哥看到他一輩子毀了,家里人也被他牽連,一時想不開,就自殺了。”說完這些話,三叔眼角還流出幾滴老淚。
安太平再也抑制不住怒氣,大聲說:“放屁!明明是你撞死的人!你還有臉污蔑他人?”
三叔不知道安太平為什么突然這么生氣,一臉茫然,小心翼翼地問:“小兄弟,你這是……”
安太平還戴著彌勒佛的面具,三叔肯定沒認出來。他見三叔毫無悔改之意,反而指鹿為馬,心中一點捐獻骨髓的意思瞬間煙消云散。他滿腔憤怒,拍案而起,厲聲喝道:“我不捐了!你就等死吧!”
三叔沒搞清楚情況,陪笑道:“小兄弟,有話好好說嘛。咋突然生氣了。你說好了捐獻,不能反悔啊。”
堂弟也說:“是啊,你紅包都收了。”
安太平又羞又怒,從口袋里摸出紅包,用力摔在地上,奪門而出。
三叔面如死灰,拉著王主任的衣角,問:“王主任,這……”
王主任下意識地沖著安太平的背影喊道:“安……”
安太平回頭怒視,想用目光提醒他保密協議。
王主任記起來自己的職業道德,改口道:“哎,別沖動啊,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你前面做了那么多檢查,要是現在不捐了,是不是太可惜了?他還指望著你救命。”
安太平冷冷地說:“我只救好人,不救壞人。他當年做了什么好事,他自己心里清楚。不用多說了,我看到他就想吐。”他加快腳步,在一眾病人和家屬的驚愕目光中穿梭。
他聽到有人幸災樂禍地說:“這個志愿者反悔了,安主任空歡喜一場。”
……
三叔望著這個“彌勒佛”志愿者遠去的背影,腦海里回蕩著王主任脫口而出的那個“安”字,再聯想到志愿者剛才的反應,冷汗慢慢地流了下來。他來到醫生辦公室找到王主任,問:“王主任,這個志愿者是不是我的侄子安太平?”
王主任警惕地看著三叔,問:“你問這個干什么?”
三叔非常虛弱,拉了把椅子坐下來,嘶啞著聲線說:“如果是我侄子,大家叔侄一場,我再跟他說說好話,有什么誤會都能解開,我的病還有得救。如果不是,那我再想其他辦法吧。”
王主任非常理解病人的情緒,但是還是得堅守保密原則,說:“我們跟所有的志愿者都簽了保密協議,不能透露他們的身份。我不能告訴你他是你侄子,也不能告訴你他不是你侄子。志愿者的思想工作還是由我們醫務人員來做吧,您就不用摻和了。”
三叔說:“聽完你這話,我可以肯定他就是我侄子。”
王主任把雙手插進白大褂的口袋,微微一笑,說:“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我沒有辦法干涉。”
三叔說:“您肯定有我侄子的電話號碼,可以給我嗎?”
王主任問:“如果他真是您的侄子,您怎么沒有他的電話呢?”
很明顯,王主任話里有話,嘲笑他和侄子感情冷淡。
三叔面色不變,說:“自從我二哥出事后,我二嫂一家就很恨我,因為都是我害得我二哥疲勞駕駛,他們都不喜歡我,我好幾次去探望他們都被他們趕出門,后來就沒什么聯系了。說來慚愧,我沒堅持去探望,搞得現在一家人的關系都變得生分。但是,我現在身患絕癥,就等著侄子的骨髓救命啊。您幫幫我,救命之恩,我會報答你!真的,你相信我!”
王主任說:“有保密協議在,我連他是不是你侄子都不能告訴你,電話號碼就更加不能告訴了。抱歉。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會跟他好好溝通的。”
三叔看見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起身把大門關上,朝王主任深深鞠了一躬,說:“我等著骨髓救命啊!求求您了!告訴我好嗎!”他摸出一個信封塞進王主任的白大褂,說:“卡里有點錢,就是信息費。求求您了!我知道您遵守職業道德,遵守保密協議,但是人命關天啊!”
王主任連忙把信封掏出來還給三叔,說:“這不能收!你不能讓我犯錯誤。我們的老主任當初就是因為收了一個小紅包而被全院通報批評,只好提前退休。”
三叔拿著有些燙手的信封,打量著王主任,說:“聽說你家的公子馬上要上小學了,二小是江城市最好的小學。你想讓你家公子進這所學校的話,說不定我能幫幫你。”
王主任眼角一跳,說:“入學按照正常的程序走就行了,不用麻煩。你好好休息吧。過一會兒我就聯系那個志愿者,跟他做思想工作。”
三叔咬著牙,說:“我這條命就握在你的手里了,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愿意。”
不知為何,王主任突然感覺后背一涼。
……
下班后,王主任回到家,聽到老婆劈頭蓋臉一陣埋怨:“想進二小真不容易,幾萬家長擠破頭都想把自己孩子塞進去!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啊!不上好的小學,以后怎么能上好的中學大學?哪有什么好前途?你這么大個主任,就沒點人脈嗎?打打招呼送送禮,讓他們安排咱家孩子去二小啊!誰不知道你是血液科最好的大夫?有求于你的人多了去了。我知道你兩袖清風從不跟人打招呼啥的,但是為了孩子,你得行動起來啊!”
王主任苦笑道:“我只是個副主任,也不是最好的大夫。二小上不了的話,就上三小吧,三小離家還近些。”
“不行!必須二小!”老婆像發怒的老虎,說:“你們科室的那個安建業,不就是教育部門的領導么?”
“你怎么知道安建業是我的病人?”他躺到沙發上,從口袋里摸出兩個手機,把其中一個手機調成靜音,靠著沙發閉目養神。
總有很多病人要他的手機號碼,不分白天黑夜地打電話咨詢病情,渾然不在乎他有疲憊。有的病人只說了下自己哪里不舒服,就讓他給病人開藥,實在是煩不勝煩。任何疾病都需要當面檢查當面詢問,電話里的三言兩語哪說得清楚?他不想給號碼,但是有時候場面上過不去,只好再買個手機留給病人。
“很多人都想走安建業的門路上二小,早就知道他的大名了。”老婆在廚房摘菜,說。
“不是,你從不管我的工作的,今天怎么知道我病人的名字?他找你了?”他迅速提高警惕心。
“你管那么多干啥?我只知道他肯定有法子。他指望著你救命,你說一句話,他敢不聽?”老婆走出來,聲音越老越大。
“話不能這么說。現在他只是個病人。我們不能趁火打劫勉強他幫忙。”王主任還是堅持原則。
“我不管!就要二小!有資源你不用,你是不是傻?少死要面子活受罪!上不了二小,我就跟你離婚!”老婆越吵越兇。她拿起電話,四處伸冤,說自家老公不為孩子前途著想,只顧著自己的面子。
片刻后,王主任的爸爸媽媽、岳父岳母都打電話過來了,數落他書呆子,不懂得變通,吵得他頭痛欲裂。其實他也知道二小對孩子的重要性。只是那保密協議……
“你不收紅包,這是應該的。但是你請病人打個招呼幫個忙,誰能說你什么?”老婆看出王主任有所松動,連忙乘勝追擊。
“爸爸,我要上二小!”在練鋼琴的兒子也大聲說。
“唉……我再好好想想。”
……
安太平離開醫院,走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閑逛。怒氣慢慢消散了一些,接踵而來的卻是忐忑。他臨時反悔捐贈,雖然泄了憤出了氣,但是也得罪了王主任,他的業績會不會受到影響?本來王主任答應他要多用他的產品,現在看來沒戲了。
正在忐忑的時候,他接到領導的電話。
“你骨髓捐完了嗎?捐完了就好好休息幾天,然后再多做做王主任的工作。王主任可是大客戶,你要是搞定了他,以后每個月一兩萬的獎金少不了。不出一兩年,就能湊個首付了!到時候我還沾你的光呢。”領導非常興奮。
“經理,我,我沒捐。”他低聲說,看到不遠處有人將水瓶遠遠扔到垃圾桶但是沒扔進去。
“啊?沒捐?咋沒捐?你是不是……”領導氣急敗壞,恨鐵不成鋼,這么寶貴的機會都不知道把握,差點要說“你是不是傻”,但是臨時改口了:“出什么意外了?身體不舒服嗎?不舒服就不要捐了。”
“不是,那個人……我不喜歡他。”他聽出來領導的失望,也聽出來自己的前途暗淡。
“要喜歡他干啥?要是不喜歡,那就不要答應啊。答應了又反悔,你讓王主任怎么想。”領導生氣了。
“他害死了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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