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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作者：王向東123    

　　文化考試由鐵路局勞人處組織實施，統一命題，分片考試，集中閱卷。由于南嶺縣城集中了工務、車務、機務等好幾個段，所以就確定這里作為一個考區，需要由一個單位負責準備考場和相應事務。幾個站段的勞人科長一起商量時，都嫌麻煩，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推我讓，誰也不想承擔。茍守全卻暗自高興：這倒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能與考務工作沾上邊，就有辦法替曲金寶辦成事。他們不干，正好，咱干！

　　“各位，這是咱南嶺共同的事兒。工務段雖不是最大，但人最多，你們工作忙，我們工務段承擔了！”茍守全慷慨大度地說，“能為大家服務一次，也是榮幸。不敢說能干好，但保證干不壞。”

　　“好，好啊！給茍科長呱唧呱唧！”大伙聞聲一起鼓掌，這事就定下來了。 臨考的前兩天，凌晨，東方天際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還正是人們黎明覺正香的時候，自南嶺工務段早早開出來一輛北京吉普，車上坐著曲建和茍守全。他倆是趕往火車站，迎接勞人處的干部田久甫、謝步寧。看著曲建歪在車座上，不住地打哈欠，揉眼睛，茍守權想，曲建平時只親自去火車站接局領導，除此以外，其他的一概不接，而且從不越雷池一步，這是段機關人人都知道的，這回為了自己孩子算是破例了。常說無利不起早，真是不假。心里如此想，嘴上卻說：“段長，實在不好意思，我攬的差事，倒叫你跟著起早貪黑地受累。”

　　“嘿，瞧你說的，這么重要的工作，你承擔下來還不是為全段著想！我是一千個贊成，一萬個支持！”曲建又親近地拉拉茍守全的手，悄聲說，“同時你也是為金寶著想，這我心里有數。”

　　倆人到了車站才知道火車不爭氣，晚點了，而且一晚再晚，似乎在考驗曲建、茍守全的誠意和耐心，一直到太陽老高了，才吭哧吭哧靠了站。田久甫、謝步寧各提一個鼓囊囊的皮包，走出車廂，迎面看見曲建和茍守全在站臺恭候，受寵若驚地趕快伸出手來握。

　　“喲嗬，怎么敢勞二位領導親自來接呀。”

　　“你們遠道而來，可是重任在肩啊！而且隨身帶著考卷，必須保證萬無一失，所以段長特意把搶險救援的北京吉普開來接你們。”茍守權硬把田久甫手中的皮包奪過來提上，討好地說，“昨晚在車上晃蕩了一夜，沒睡好吧？”

　　曲建客氣地要替謝步寧拿包，見他推三阻四，死活不讓，只好作罷。

　　南嶺工務段有個招待所，最好的兩套房間已經準備妥當。臥具全換成了嶄新的，又特意擺放了茶葉、水果。

　　“山區條件差，只能委屈你們了。”曲建推開門，“一人一間，這樣工作起居方便一些。”

　　“為了考卷的安全，段長專門給房間配了保險柜。”茍守全接著說，“鑰匙全在這里，請收好。”

　　田久甫攥著鑰匙顯得有些感動：“領導考慮得太周到了，我們再干不好工作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只要你們滿意就行。”曲建認真地說，“我們計劃早飯后，由茍科長詳細匯報考務工作情況。明天下午檢查考場，上鎖封門。你們是行家里手，嚴格把把關，看我們這些外行干的還有什么漏洞，抓緊幫著堵一堵。一定要保證這次文化考試萬無一失，無懈可擊！”

　　“曲段長大力支持，茍科長坐鎮指揮，絕對不會有絲毫漏洞。哈哈，我倆是一百個放心，高枕無憂！”謝步寧高興地說。 “那就不耽誤你們休息了，待會兒見。”茍守全隨著曲建跨出房門，走了幾步，又拐回去叮囑，“招待所人多眼雜，千萬把考卷放好，那可是比命還金貴啊！萬一有個閃失，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上對不起國家，下對不起人民啦！”

　　曲建等茍守全趕上來，沉吟片刻，低聲但很堅決地說：“后天就要刀下見菜了，咱倆必須再仔細商量商量金寶的事。”

　　看著曲建愁眉不展的樣子，茍守全卻暗自高興：曲建越作難，自己的功勞就越大。他還要進一步增強火候，于是故意說：“金寶參加強化補習班挺努力，挺刻苦的！將門出虎子，孩子像你一樣，悟性高，進步非常快！”

　　曲建想起自己叫兒子答題摸底的結果，苦笑著說：“這里沒有外人，掏心窩子說，要靠金寶自己通過文化考試，那比女人生孩子還難，女人她肚子里有啊，而金寶肚子里是空空如也，上了考場必然是老虎吃天——無法下爪。怎么辦呢！”

　　茍守全知道這事曲建根本無法插手考務，親自操刀，必須仰仗于他。因為他是直接組織，握有實權，具體運作，是越不過的坎兒。這就是官場中相互依存，相互制約，相互利用，盤根錯節的潛規則和怪現象。

　　茍守全吊足了曲建的胃口，看著他眼巴巴的神態，有意說：“嗨，瞧你說的，那絕對不能夠！如果真是那樣，豈不是炒鍋熱了，才在雞屁股底下等蛋嘛。決不能那樣！”接著故作義氣地拍拍胸脯，“段長老兄，先別急，也別太難為大侄子了。我已經預備了兩套方案。這第一套嘛，是想辦法提前知道試題，先找人做好，叫金寶記住答案，然后入場考試，保管順利過關。”

　　曲建知道按兒子現有的水平，即便有答案，除了語文還勉勉強強可以應付，數學、理化絕對不行。連基本知識都弄不清，肯定記不住，記不準，記不全。萬一到時候張冠李戴，必然是畫虎不成反類犬，落得個前功盡棄。不行，不行！但是這些對茍守全又難以啟齒。怎么辦？

　　曲建躊躇了一陣，伸出兩個指頭說：“茍科長，你再說說第二套方案。”

　　茍守全并不急于回答，眨了眨由于早起而更加鼓脹的金魚眼問曲建：“段長，你還記不記得一個叫賈定成的職工？”曲建皺著眉思量一會兒，覺得名字有些熟，但想不起來是誰，就搖搖頭。

　　“段機關線路科的技術員，鐵路運輸中專畢業，分到咱段幾年了。去年要求調到長安工務段，你給擋住了。有印象了吧？”茍守全比劃著提示說。

　　這一說，曲建立即想起了賈定成這個文縐縐的年輕人：中等個頭，園臉龐，直直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近視鏡。他從小在省城長安長大，打上班頭一天就想著調回家門口。剛剛來沒法提這個要求，熬了幾年，正式向勞人科遞了請調報告，提出家庭困難，二老年邁多病，無人照顧，自己是獨子，應盡孝道，請求組織關懷，予以解決。曲建知道后很生氣，當時不假思索，非常果斷地否決了，理由很充分：山區工務段人才短缺，技術力量捉襟見肘，絕不能輕易放人，否則，這個口子一旦開了，人才流失，隊伍不穩，這線路質量和行車安全怎么保證！我必須為國家和人民高度負責！事情早已過去，茍守全現在提他干什么呢？曲建莫名其妙，看不透這個勞人科長葫蘆里裝的什么藥，隨口答道：“哦，你這么一說，我記起這個人了。”

　　“對，這個賈定成正是我第二套方案要用的關鍵人物。我要賈定成頂替金寶考試。”茍守全有些顯擺地比劃說，“我看了這小子的檔案，學習一直很好。要對付這種文化考試那就是牛刀殺雞，小菜一碟。不過為了絕對保險，咱還是照常想辦法提前弄到試題，叫賈定成先做好了，記住答案，然后入場考試，保管順利過關。”

　　頂替考試？曲建剛一聽腦子里就立即冒出好幾個疑問：難道賈定成不想上大學？他肯為別人作嫁衣裳？

　　曲建話一出口，茍守全就解釋說：“他想上也不行！年齡超了。檔案里登記得明明白白，恰好過了兩個月。一般人只是了解個大概，并不知道準確年齡，不會說什么。考生報名資格由我審查，早給他報上了！”

　　“哦，就是說賈定成原本無緣這次大學招生，幫不幫金寶這個忙，對于他都沒有影響。”曲建刻意回避“替考”這個詞。

　　“段長說得對！到考試時候把倆人都安排在同一個考場。叮嚀金寶在自己的考卷上寫上賈定成的姓名，而賈定成的考卷上把姓名空著。等人都走完了，金寶最后再交卷，到時候我親自來收卷子。趁機叫他在賈定成的考卷上填寫上姓名，等所有的考卷混到一起，假作真時真亦假，誰還能分得清什么呢？”茍守全濺著唾沫星子，自鳴得意地說，“就這樣演一出‘貍貓換太子’，移花接木，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事兒辦妥啦！”

　　聽到這兒，曲建恍然大悟，長長出了一口氣，這時他才感覺到手心都出汗了，想了想又說：“小伙子幫了大忙，怎么說也要重重感謝，這才能把他安撫住啊！”

　　“這個好辦，其實并不費吹灰之力，只是段長你一句話的事兒。”茍守全滿不在乎地說，“這小子一門心思要回省城，等考試一過，你發句話，我聯系給他辦。合該他小子有運氣。早早調走，走了走了，一了百了。”

　　這第二套方案茍守全說著簡單，其實可沒少費心思。起初為找這么個人，他苦思冥想也沒有中意的對象，一天在走廊上偶然碰見賈定成，不由得心中一喜：眾里尋他千百度，原來就在門邊旮旯處！他認為，這小伙子老實聽話，各方面條件都具備，正是最合適的人選。盡管還摸不準賈定成愿不愿干，但是茍守全很自信能夠擺平。因為他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有權更能使鬼拉車。段長和他掌握著決定賈定成身家命運的權力，還用擔心他不乖乖就范？

　　茍守全細細查閱了賈定成的檔案，找了個下班后的時間，約他和顏悅色地談了一番話。先是設身處地關心賈定成的工作、家庭，表示樂意幫他聯系調動。預熱過后，提出在賈定成調離之前，務必幫他一個小忙。賈定成見勞人科長如此關懷，喜出望外，他也懂得以事換事的規矩，哪有不答應的。可是一聽說是替考，就猶豫了，擔心搞不好背個處分，影響一輩子。茍守全開導說，怎么能叫替考呢？你參加考試是名正言順的，只是不在考卷上寫姓名，這又不違紀犯法。即便有人問起了，誰還沒有個三昏六迷糊？一口咬定忘了，不就結了。至于其它的事和你沒關系，你也不要問，這樣你就一點責任也沒有。見賈定成還有些遲疑，茍守全又打出一張王牌，嚴肅地說，這也不是我個人意見，段領導都知道。你自己掂量吧！這一著果然奏效，賈定成只能同意了。茍守全拍拍小伙子的肩頭稱贊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嘛！又詳細交代了一應事項，反復叮囑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此事，讓它爛在肚子里。

　　茍守全為什么要下這么大功夫？是因為他有著不可告人的長遠目的，那就是還要不斷朝更高處爬，爭當段領導，掌握更大的權力。根據他的長期觀察，在工務段作為一把手的曲建，就是土皇上，一言九鼎，一切都由他拍板。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須抓住曲建！而這個曲建平時很難親近，老是黑著臉，像別人欠著幾斗黑豆，一雙小眼睛瞇縫著，透出的目光扎人。大伙背地里叫他“階級斗爭臉”。這一回由于過不了親情關，才屈尊找到茍守全。這對茍守全也是難逢的良機，他能不全力以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