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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作者：王向東123    

　　“怎么回事呀？誰把警察整來的！”曲建虎著臉，兩條眉毛頓時擰成了結。他強捺住火氣，壓低聲音，但卻異常嚴厲地瞪著人勞科長茍守全問。“還怕事情搞不大？亂彈琴！”

　　“哦，哦，是誰這么不懂事？自作聰明報警？是誰？”茍守全費勁地來回扭著短粗的脖子，瞪著腫泡泡的金魚眼，一對眼珠子在周圍人臉上滴溜溜轉，以十分生氣的口氣噴著唾沫星子尖酸刻薄地說，“腦袋叫驢踢啦？怎么連家丑不可外揚這么個理兒都不懂？要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別有用心。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必須的！你說是吧，曲段長。”

　　曲建斜睨著茍守全，用手甩了他一下，不悅地哼了一聲：哪來這么多話！茍守全立即噤聲了。

　　警車徑直開到急救車前，尚未停穩(wěn)就率先跳出一個人：中等個子，敦實干練，一臉英氣，正是派出所所長謝永強。其他警察跟著魚貫而下。他們迅速分開眾人，在現(xiàn)場拉起警戒線。謝永強掃視了一眼周圍，就飛身進了急救車。他先查看了傷者，又向醫(yī)生詢問了情況，隨即果斷吩咐，救人要緊，趕快開車！

　　謝永強跳下車廂，正待關門時，見羅立春搶前一步，拉住把手，側身就要上車，立即伸手將他攔住。

　　“你是什么人？”謝永強朝傷者揚揚下巴問。

　　“謝所長，我是她丈夫。我得跟著去。”羅立春躲閃著謝永強犀利的目光。

　　“是嗎？那你現(xiàn)在不能去，你必須先把情況向我們說清楚。”謝永強聲音低沉，但有一股不可違拗的力量。

　　羅立春臉登時綠了，他耷下眼皮，低頭悶聲退到了一旁。

　　曲建看到所長率隊出警，不敢怠慢，忙長長伸出雙臂迎上前去，緊緊握住謝永強的手，以自責的口吻說：“謝所長，把你們也驚動了。還勞動你親自出馬。是我們工作沒做好。”

　　“接案出警是我們的責任，何況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能不來嗎？”謝永強隨即把話轉入正題，“曲段長，辦案要涉及一些人，你們得多配合呀！”

　　“當然，那是當然啦，凡是需要我們做的，請盡管吩咐。”曲建滿口答應。

　　“很好，現(xiàn)在需要找羅立春詢問一些情況，同時到樓上房間看看。你叫保衛(wèi)科長帶上當事人，咱們一起去。”謝永強拍拍曲建的肩膀。

　　曲建點點頭，轉身去找魏國平。謝永強指令警察們在樓下勘察現(xiàn)場，一絲不茍地逐一拍照，測量，記錄……自己則帶了仨人，快步走進辦公樓。

　　樓道里，三三兩兩的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地小聲議論。一見謝永強帶著警察過來，就陸陸續(xù)續(xù)散開了。曲建和魏國平帶著羅立春隨后趕上來。一行人在三樓西側一間釘著“副段長”標牌的門口停下腳步，推開房門。謝永強伸手把曲建等人擋住，示意警察小傅先進去。

　　這是個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間，朝南兩扇玻璃窗，東邊窗下擺著一張三斗桌，桌后靠墻有兩個淺灰鐵皮文件柜，透過柜門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碼放的書籍、文件，西邊窗戶大開，缺了一個窗扇，窗下是兩張黑皮沙發(fā)，茶幾斜放著。

　　小傅手持照相機，隨著閃光燈的亮光，敏捷地逐一拍了房間的全貌、開著的窗戶、斜放的茶幾，以及有疑點的部位。接著走到沙發(fā)前，調整了光圈，躬身對著上面的腳印連按了幾下快門。

　　“報告所長，現(xiàn)場拍攝取證完畢。”小傅收起照相機退到門邊。

　　謝永強隨即進入房間，其他兩名警察緊跟其后。他們仔細地測量了沙發(fā)上腳印的尺寸，查勘了角角落落，翻看了文件柜、三斗桌。謝永強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本《中外愛情詩詞集萃》，翻看扉頁，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他皺了皺眉，略一思忖，交給小傅裝進了物證袋。接著走到西邊窗戶前，用力抓住僅存的一個窗扇晃了晃，窗扇吱吱作響，搖搖欲墜。回身跨上沙發(fā)，一步登上窗臺，探出身子朝下觀察。這兒正是秦臘梅跌落的地方。

　　經過一番忙碌，謝永強基本心中有數了。他朝門口揮揮手，招呼曲建等人進來。

　　曲建遞過一支煙，謝永強拒絕了，開門見山地說：“曲段長，現(xiàn)在就叫羅立春把當時的情況，詳細地如實交待一下。”

　　警察的行動早已使羅立春惶恐不已，站在門外，兩腿索索顫抖。可是他畢竟在場面上多年，知道這節(jié)骨眼上決不敢有絲毫閃失，暗暗地一遍又一遍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壯膽：臘梅掉下去時，完全是出于意外，怕什么？他強打精神，反反復復告誡自己：一定要鎮(zhèn)靜，絕不可亂了方寸；一定要慎言，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他默默地祈禱上天，無論如何讓他度過這一劫難。

　　盡管如此，當面對謝永強冷峻的目光和咄咄逼人的問話時，羅立春還是不寒而栗。不知是恐懼，是懊悔，還是裝腔作勢，他一邊交待，一邊痛苦地抽泣，肩膀一抖一抖，上氣不接下氣。

　　“臘梅是我妻子。頭一回從老家來南嶺探親。來了幾天啦。我光顧著張羅歡送支援新線職工的事了，要知道他們明天就要出發(fā)，時間緊，根本顧不上招呼她。今天一早，臘梅到我辦公室，為幾句話爭執(zhí)起來，賭氣爬上窗臺，我說什么也攔不住。不知道怎么一失足，就摔下去了。我當時跑過去拉她，沒料想被茶幾絆倒，嗚，嗚……”羅立春的抽泣聲愈發(fā)大了。

　　謝永強嚴肅地說:“你剛才的話我們都會一一記錄在案。你可要對自己交代的負法律責任。如果有假，或者有任何隱瞞，后果你應該知道！”

　　話音未落，羅立春激動起來，使勁揉著眼睛悲愴地哭喊：“后悔啊！臘梅，后悔惹你生氣！后悔沒有攔住你！可你怎么就不小心點呢！嗚嗚——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千里迢迢來看我，一天都沒有閑過。你走了，撂下我可咋活嘛！還不如叫我替你去死！嗚嗚——你叫我腸子都悔青了！我不活啦！”

　　羅立春撕肝裂肺地哭嚎著。謝永強一言不發(fā)，在一旁冷眼觀察。

　　“好了，別太難過。事已至此，還是節(jié)哀順變吧。”曲建搖著羅立春的肩膀勸慰。“對于這種突發(fā)事件，警方調查了解是常規(guī)程序，一定要積極配合，弄清情況對大家都好。”

　　羅立春抽抽泣泣地抬起頭，偷偷瞄了一眼謝永強，正巧和他錐子一樣的眼睛對上了，他激靈打了個冷顫，覺得自己的內心似乎被戳透，深藏心底的隱秘暴露無遺，一股涼氣從腳跟躥上來，莫名的恐懼罩住了他。

　　“曲段長，羅立春是當事人，又是當時唯一在現(xiàn)場的人，為了把案件徹底查清楚，我們需要帶他到派出所，做進一步的詢問和筆錄。他也需要換個地方，靜一靜，再仔細回憶一下前前后后的情況。”

　　曲建還想說什么，躊躇了一下，略加思索，點頭表示同意：“好，那就按照謝所長的要求辦吧。”

　　羅立春求助地望著曲建。曲建有意別過臉去。羅立春只好無奈地跟著謝永強，在警察的挾持下，耷拉著腦袋走出大樓。

　　樓下圍觀的人非但沒有減少，相反還有增多。人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看著羅立春頹喪地走向警車。

　　羅立春兩腿如同灌了鉛，每朝前邁一步都像走在燒紅的鐵板上，異常艱難痛苦。悔恨和恐懼蟲子一樣嚙咬著他的心，血一滴滴朝下流。眾人灼灼的目光電火似的炙烤著他，讓他體無完膚，無處遁形，他恨不能找個地縫一頭扎進去。他渾身癱軟得幾乎散架，被警察推了一把才勉強爬進警車。他長嘆一口氣，朝辦公樓瞥了一眼，無意中發(fā)現(xiàn)圍觀的人群中有一雙熟悉的眼睛緊緊盯著他，不由心中猛烈一顫，失神地對視著這雙眼睛。明顯覺得它不似往日那般清澈明亮，嫵媚動人，而是籠罩著一層驚懼的云翳，深藏著難言的苦痛。那正是他親手組建的工務段通訊組的成員——葉夢云在看他，一個和他朝夕相處，情投意合，給他帶來無限憧憬的姑娘，也是使他意亂情迷，誤入歧途，陷入當今困境的女人。

　　羅立春沒有看錯，葉夢云此時此刻正擠在人群中，的確滿腹心事，忐忑不安。她的思緒糾結在一起：自己和今天這一切有多少關聯(lián)呢？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可她同時又不斷地對自己說，我從沒有做錯什么，從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但是，無形之中一種負罪感卻像一張看不見的網纏繞著她，使她無從逃遁，讓她內心一時一刻也不得安寧。

　　其實，這個出乎意料的慘痛結果，誰也不愿看到，誰也無法預知，事情是陰差陽錯，在欲望的推動下一步一步發(fā)展演變而來的。

　　真要從頭說的話，它的起根發(fā)苗還是在幾個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