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起唇角,林瑾自嘲地笑起來:“蕭少卿,您比我更加清楚,在父權夫權至上的隆安王朝,一個男人娶了富家女,卻長期處于女尊男卑的地位,久而久之,只能更多地激發(fā)他內(nèi)心的自卑,讓他變得越來越懦弱,越來越無能。
當初見時令人心動的光環(huán)被日復一日的平淡婚姻磨平時,蘇姚便會看是看不上劉安,她會覺得,自己嫁給劉安乃是一樁賠本買賣。
這種不平衡的心態(tài)會直接導致更為強大的逆反心理,讓蘇姚變本加厲地厭惡、唾棄劉安,甚至,殃及劉安的親人、朋友,和左鄰右舍。
而蘇姚越是這般,劉安便會愈發(fā)小心翼翼和自卑,內(nèi)心也更加反感這段婚姻。
如此惡性循環(huán),他夫妻二人的感情豈能篤厚?他們?nèi)矣衷撊绾尾拍芎湍溃?br>
那蘇姚該是有多么寬容、慈悲的一顆心,才能浪子回頭,如劉王氏和街坊鄰居所說,孝敬公婆,關心丈夫,勤儉持家啊?
倘若能,在那樣貧困的家中,她豈會雙手毫無半顆繭子,長得肥腦油腸?
所以,什么劉安極其疼愛蘇姚,連一日三餐都舍不得蘇姚做?那都是屁,是哄騙我們玩兒的瞎話。劉安根本不是疼愛蘇姚,他是懼怕蘇姚,根本不敢讓蘇姚做飯操持家務。
大人是見過劉安和劉王氏的,真實情況我便是不細說,您心里也略知一二吧?
這世上,不管男女老幼,哪怕是只動物,忍耐也會有極限。
當有人不停地挑戰(zhàn)他們的極限,無休止地實施傷害,大人覺得最后會怎樣?
自然是反抗!
我承認,沒有人能凌駕于律法之上,也沒有人能夠隨意剝奪他人的生命。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以暴制暴的結果只能是自掘墳墓。
故,大人讓林瑾配合您分析案情,林瑾就做了,林瑾并未藏私,亦不曾因個人情感誤導您的思路。那么,案情分析完,您是不是也該放林瑾離開?
難不成,大人還想讓林瑾親眼看著您將真兇捉回來,就地正法嗎?
對不起,林瑾也做不到!”
話畢,一把推開蕭遙,林瑾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目送林瑾離開,蕭遙并未追上去。
林瑾的話如同醍醐灌頂,他瞬間全懂了。
在林瑾柔弱的外表下,自始至終都存著那顆堅持正義、公正無私的心。
哪怕這顆心被現(xiàn)實剝離得鮮血淋漓,林瑾也沒有真正動搖過。
雖然林瑾口口聲聲說自己懦弱,無法正視本案中復雜的人性。但事實上,正是林瑾自始至終引導著他,一步步助他挖出了誰是真兇。
其實,在林瑾搖晃鐵柵欄,大喊著讓獄卒去請他過來時,林瑾便做出了選擇。
她雖做不到親自嚴懲兇手,卻依然選擇了公正,依然堅定地站在律法的這一邊。
正如她自己所言,她并未藏私,更沒有誤導過蕭遙的思路。
這樣的林瑾是矛盾的,卻也令人欽佩,只讓蕭遙整顆心都揪了起來,莫名感到心疼。
舉起雙手,蕭遙一瞬不瞬盯著自己鋼鐵般的手指。
林瑾說的沒錯,她是個人,有感情,也有弱點。
可林瑾卻不知,他蕭遙亦有弱點,亦是個活生生的人。
當原則和堅持與內(nèi)心的善念發(fā)生沖突時,蕭遙也一樣同情劉安,同情弱小的、可悲的、劉安想要保護的那個人。
但這世上總得有人執(zhí)法,總得有人要用鐵一般的意志捍衛(wèi)法律。
所以,不管這條路多么艱難,他都必須走下去,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這是他蕭遙的信仰,亦是他的選擇。
猛地握緊雙拳,有水光自蕭遙眸底滑過,但他的眼眸卻前所未有的明亮。
“林瑾,既然你我都能為了匡扶正義、保護弱小將心剖成兩半。那么,你休想逃!”
……
林瑾走得很慢。
此案已破,接下來該怎么做是蕭遙的職責所在,她不想繼續(xù)參與。因為,她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悲哀,憋悶得令她透不過氣。
蕭遙說得沒錯,殺人償命,法不容情。
倘若別人傷害了你,你就能隨意將對方殺死,那這世界,豈不亂了套?
律法乃是約束人們在正常秩序下生活的一柄利劍,不管你是誰,只要做了犯法的事,這把劍就一定會落下來,毫不猶豫地斬殺你。
因此,蕭遙乃是秉公執(zhí)法,是在做他應該做的事情。
問題出在她林瑾身上。
是她辜負了師父的教誨,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所以,她得趕緊離開。
離開并非逃避,也不是無法面對,而是不想留下來繼續(xù)動搖蕭遙的意志。
所謂誰作孽誰買單,那人既然殺了人,便只能接受懲罰去償命。
故,林瑾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思考。
她要趕緊回家,吃一口娘親做的飯菜,好好沐浴一番,然后爬上床榻,睡個死去活來。
然而,才暈暈乎乎跨出大門,林瑾就聽見一陣劇烈的擊鼓聲。
停下腳步扭頭看去,卻見鳴冤鼓前站著位身形佝僂、白發(fā)蒼蒼的老嫗。
老嫗瞧起來足有七八十歲,卻只有一只左眼,右眼乃是個黑洞洞的眼窩,而那眼窩像是新受的傷,竟有些血糊糊的。
也不知是老嫗穿得太過于單薄還是身體不濟,林瑾總覺得她像個紙片人,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她刮走。
可即便腰都直不起來,老嫗肩上,卻背著個與她身形極不相稱的碩大包袱。
而此刻,老嫗正舉著鼓槌,拼命擂鼓。
大約用力太猛,她干枯纖細的手臂上青筋畢露,看起來實在令人揪心。
“也不知這老嫗在為誰擊鼓鳴冤,唉!”林瑾搖頭輕嘆:“這世上怎地總有那么多可憐之人?”
實在沒精力多管閑事,她打算離開。
才轉(zhuǎn)身,林瑾腳步一頓。
繼而,倏地轉(zhuǎn)回來,一雙眼睛如抹了漿糊,死死黏在老嫗身上。
是她嗎?
是不是她?是不是這位老嫗?
劉安的難言之隱,是不是她?
尚未整理好紛亂的思緒,大理寺內(nèi)已“呼啦啦”沖出一群年輕衙役。
為首之人看見老嫗,厲聲喝道:“何人在此擊鼓鳴冤?”
“撲通!”老嫗丟下鼓槌跪倒在地:“平江縣民婦劉王氏特來投案自首!
青天大老爺,是我毒殺了兒媳蘇姚,又連夜將蘇姚分尸拋尸至光明寺后院枯井之中。
這里有蘇姚被民婦斬下的頭顱和當日民婦與蘇姚搶奪的衣裳,以及民婦分尸拋尸時穿的血衣、布鞋為證,還請青天大老爺釋放我兒劉安。
我兒劉安是無辜的啊!他沒有殺人!”
哭喊著磕了兩個頭,老嫗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扯下肩上的包袱,當眾打開。
只見,那包袱內(nèi)除了一顆沾染著干涸血跡的人頭外,還有兩件撕破的舊衣、一件血衣,以及一雙沾染著血跡和黃泥的舊布鞋。
林瑾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
根本無需她和蕭遙選擇,劉王氏自己已作出了選擇。
如今案情按照最壞的方向發(fā)展,她接下來該怎么辦?
難道,真的要熟視無睹地離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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