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開林瑾的目光,蕭遙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有力:“兇手回到家后,馬不停蹄找出蘇姚的頭顱,連同蘇姚臨死時抓在手里的衣物被褥和他帶回來的血衣,一并藏了起來。
這就是劉安分明是分尸拋尸的主謀,卻指東打西、胡說八道,始終交代不清這幾樣東西下落的根本原因。
劉安拋尸當晚根本就沒回家,他壓根不知道兇手已經自作主張替他善后。他躲在光明寺,混于香客中,親眼看著林三小姐力排眾議、分析推理案情。確信自己已徹底暴露,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等等……”
抬手打斷自己的話,蕭遙揉揉眉心:“這里不對,劉安應該是聽你說到一半就離開了。
因為你當時說兇手和分尸拋尸的,并非同一個人。
那一刻劉安定然十分慌張,他急于趕在我們去抓捕他之前再做點什么加以彌補,坐實了自己的罪名。
然,偷偷跑去隱藏獨輪車之處,竟發現獨輪車不見了。
可想而知劉安當時多么害怕。
他抱著極其矛盾的心情趕回家中,卻發現,獨輪車竟在家里。
至此,劉安才意識到,自己所有的計劃和行動,皆被兇手了如指掌。
找不到蘇姚的頭顱和那些衣裳被褥,劉安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坐立不安。他生怕兇手提前暴露,無奈下,只得趕在兇手之前主動跑來大理寺投案自首。因為走得匆忙,他甚至沒來得及跟兇手見最后一面,當然也無法同兇手串供。”
“呵呵呵……”蕭遙苦笑起來:“虧我在大理寺辦案多年,竟被劉安玩弄于股掌之上。
既心存死志,縝密地布下如此彌天大謊,豈會頭腦發熱,忽而因與妻子拌嘴便想不通要去尋短見,忽而又因害怕將妻子的頭顱斬下來呢?
既然他們夫妻感情篤厚,劉安寵妻無度,連一日三餐都舍不得讓蘇姚做,他又怎么可能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與蘇姚發生口角?
哪怕這些都是事實,那日劉安確實被蘇姚氣得失去理智。可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瞧見自家娘子將摻有老鼠藥的小米粥喝下卻不加以阻止,這又豈是正常人所為?
劉安說那日出攤后他心緒不寧,卻跑去醉香樓買醉,他倒是好大的心,明明察覺要出事,也不回家看看?
現在我才明白,提審時,劉安為何要同我說這些。
原來,他一直都想誤導我。而我,居然可笑地、真的被他誤導了。
林三小姐?你既早已洞悉一切,為何不告訴我?
看著我被劉安耍得團團轉很好玩是不是?你為何不告訴我,真兇根本不是劉安的姘頭,而是劉安的……”
“住口!”林瑾猛地打斷蕭遙的話。
見蕭遙蹙眉看她,目光暗如夜空,內里皆是令人讀不懂的復雜,林瑾抿唇輕嘆:“我從未覺得您被劉安耍得團團轉很好玩兒,我也沒有大人想得那般神奇。”
蕭遙脫口道:“你敢說,你和我一樣,也是今日,是此時此刻才發現那真兇是……”
“別說出來!”抬手摁住自己的臉,林瑾的嗓子有些破音:“既然已猜到,又何必非要說出來?蕭少卿,請您不要說出來,不要如此殘忍。”
面色鐵青地凝視林瑾,半響,蕭遙才問:“林三小姐認為捉拿真兇,將案情真相大白于天下,乃是殘忍?”
“……”林瑾的嘴唇蠕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一把將林瑾的手扯下來,蕭遙鎖定住她的眼睛:“林瑾,蕭遙身為大理寺少卿,食君俸祿,保一方平安。難不成,明明已猜到真兇是誰,還要裝聾作啞?
對不住了,蕭遙只知殺人償命,只知法不容情,只知,犯了法,就必須接受懲罰。
只知這世上,沒人有權利和資格隨意剝奪他人的生命。
故,你的要求,蕭某做不到!”
“我沒有要您裝聾作啞,我也沒資格要求大人睜只眼閉只眼,任由真兇逍遙法外。”甩開蕭遙的手,林瑾深吸一口氣:“大人乃朝廷命官,維持正義,手掌生殺大權,該如何維護律法嚴懲兇手,那是您的職責所在。
我只求大人,不要當著我的面兒說出來。”
“所以林三小姐之前才會對案情問都不問,我一說送你離開,你就片刻不留地想走?因為不想面對,你便如此徇私枉法?”
“我并非徇私枉法,我也想早日捉住元兇,令案情真相大白。但我先前只是懷疑,沒有證據。在尚未確定她便是真兇之前,我豈敢亂說?”
伸出雙手,林瑾道:“蕭少卿,您瞧我這雙手。它們很小、很稚嫩,即便想掌控什么,也難以做到。
林瑾不是衙門捕快,也不是真正的仵作。我雖然答應過師父驗尸斷案時要冷靜理智,絕不摻雜個人情緒,要在阻止犯罪、替受害人沉冤昭雪的同時,保一方安定,但林瑾也是個人,我也有感情,有弱點。
面對強悍的兇手,我可以盡最大努力去反抗,去戰斗。
可面對弱小的,甚至是可憐的、令人揪心的兇手,難道我也要打著正義的幌子,用我這雙手去加以傷害嗎?”
“什么叫弱小的、可憐的、令人揪心的兇手?兇手就是兇手,既然殺了人,就該受到法律懲罰,這不是打著正義的幌子傷害,而是天經地義!”
“對,是天經地義!”林瑾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可她受到的傷害呢?她曾經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呢?又有誰能為她討回公道?
大人心思聰慧,既然察覺到劉安口供中有許多漏洞和矛盾,又怎會不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從而發現更為現實的矛盾和悖論呢?
其實您早就發現了,對不對?
您不過和我一樣,始終在自欺欺人罷了。”
蕭遙一下子怔住。
“大人初見劉安時,一定被他的外貌和風度驚艷到了吧?”林瑾輕嘆:“小小的平江縣,居然也能養育出那樣儒雅、溫和、滿腹經綸的美男子?
只可惜,這便是劉安此生最大的悲哀。倘若不是因為他外貌俊美、氣質出眾、玉樹臨風,蘇姚大約也不會嫁給一貧如洗的他。那樣,哪怕劉安終生郁郁不得志,也不至于落得如今這般家破人亡的境地。
我們都知道,蘇姚乃鄉下土財主蘇員外家嬌生慣養的獨生女。這樣的女子,大多飛揚跋扈、不學無術。
當然,這也許只是我的個人偏見,也許并非所有富戶人家的女兒都好吃懶做、刁鉆刻薄。但你我都不能否認,劉安和蘇姚的結合存在問題。從劉安迎娶蘇姚的那天開始,他們倆便處于女尊男卑的狀態。
大人可以按照之前的法子將自己代入看看,設想一下,假如您是劉安,這種日子要怎么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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