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在簽押房內看奏章，杜道安進來躬拜：“啟稟陛下，朱老太爺前來求見，他說他不想活了，特地來向您訣別。”
朱元璋驚訝地看著杜道安：“來向朕訣別？”
杜道安：“他還運來一口棺材。”
朱元璋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氣憤地說：“他是逼朕來了！是威脅朕來了！”
杜道安不敢吱聲。
“哪有帶著棺材來見朕的？唵？就是朕的太上皇也不能這樣做！”朱元璋踱了幾步，聲調有所緩和地說：“讓他進來，叫他的仆人把棺材運回去，要不然，就不讓他進來。”
“遵旨。”杜道安躬拜之后離去。
朱元璋向門口的兩名衛(wèi)兵招了招手：“都過來。”
衛(wèi)兵們來到朱元璋的面前：“陛下有何吩咐？”
朱元璋：“朱初六來后，你們盯緊一點，當心他撞墻自殺。”
衛(wèi)兵們：“是！”
朱初六等得不耐煩了，邊焦急地伸長脖子向衙門里看，邊罵：“狗日的，掉到河里淹死了，還是腿摔斷了，這么長時間死著不出來！”
士兵勸道：“朱老太爺，要經過好幾道門，辦好幾道手續(xù)，才能見到陛下，您吶，再耐著性子等一等，快來了。”
朱初六：“說不定等不到他來，老子就死了！”
杜道安大步走過來躬拜：“朱老太爺，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陛下請您進去，不過，得先把棺材運走。”
朱初六氣惱地說：“不運，等一下我就要睡進去！”
杜道安笑著說：“朱老太爺真會說笑話，您家兄弟當皇帝，好日子長著呢，您怎么舍得這樣！”
朱初六：“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拿老子開涮，棺材我不抬進衙門，就放在這門口，光我一個人進去行不行？”
杜道安正色地說：“卑職不能說行不行，陛下說了，您不叫人把棺材運走，就不放您進去。”
朱初六盯著杜道安說：“陛下是這么說的？”
杜道安：“那還敢有假。”
“行，老子不為難你！”朱初六無奈地向仆人們揮揮手，“先運回去，等一下再運來接老子！”
杜道安搖著頭笑：“瞧您這老頭子，真擰，老小老小，真會逗氣。”
車夫立即去駕車，將棺材運走。
“這該行了吧？”朱初六說罷，大步朝衙門內走。
雨越下越大，斜射的雨線中裹著蒙蒙的水霧，地面像一片沸騰的汪洋，翻冒著無數的水泡兒。
朱初六板著臉大步走進簽押房，朱元璋抬起頭來，不冷不熱地說：“老哥，來啦。”
朱初六徑直走到桌邊的椅前坐下來：“來啦，又來找麻煩啦。”
“老哥，你說的哪里話。”朱元璋站起來，走近朱初六，略微激動地說，“自家兄弟有什么話不好說？唵？家丑不可外揚，你看你，居然帶著棺材來，這一路上你給誰看？唵？你為什么要對守門的人說不想活了？你是皇帝的老哥，你知不知道？這說出去是什么影響？你是老糊涂了，還是怎么了？”
“唉，重八，你曉不曉得，你老哥昨晚一夜沒睡，都快急瘋了！”朱初六嗚咽起來。
朱元璋語氣緩和了些，但說得很動情：“你當我心里好受？咹？說老實話，我比你還難受！殺桓兒就像殺我自己的兒一樣，我也殺不下手！”
朱初六抓住朱元璋的手，哭著說：“你老哥前世有罪，今生養(yǎng)了個孽障，別說你要殺他，我也恨不得親手殺死他！可是，你我偏偏是人吶，虎毒都不食子呀，你說說，我下得了手嗎？看著他要被處死，我能看著不管嗎？”
朱元璋無言。
朱初六站起來激動地問：“重八，你怎么又改變主意了？唵？你為什么又要殺桓兒？他可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啊？”
朱元璋盡量親切地說：“老哥，你如果是皇帝，你就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朱初六哭著說：“重八，你是很為難，我知道，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老哥求求你了，千難萬難你就再擔一回，饒了你家侄子吧！”
朱元璋掏出手巾遞給朱初六：“我饒沒饒桓兒，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名神箭手真的都射不死桓兒？一輪射不死能不能再來第二輪？唵？”
朱初六跪下來，抱著朱元璋的腿，涕淚俱下：“重八，我的好兄弟，我們一起活了五十多年，不是我?guī)湍悖褪悄銕臀遥谀睦锶フ蚁裎覀冞@樣好的弟兄？唵？今天老哥求你幫我最后一次忙，趕快下令殺了我，讓我死在桓兒的前頭，省得我看不下去……”
一道閃電把房內照得煞白。
老哥說到這個地步，朱元璋很揪心，他咬著牙，望著天，不吭聲。
一陣滾雷從房頂上炸過去。
朱初六拍著朱元璋的腿：“重八，你不能讓你老哥這樣活著，老哥早死早享福，你就下令吧，一刀砍死我，老哥求求你了……”
朱元璋忍不住地彎下腰來，拉著朱初六的臂膀，痛心地說：“老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說這種話，是拿刀子在戳我的心！我是想饒桓兒，但是，國法不能饒他，老百姓不肯饒他，老天爺也不肯饒他！這叫我有什么辦法？你不是不知道，天帝已經降詔下來了，桓兒不死，天下不寧。我怎么還能饒他？”
朱初六死死地抱住朱元璋的腿，不肯起來，氣憤地喊：“那不是天帝的詔書，肯定是奸人干的！你給我查，肯定查得出來！”
朱元璋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老哥，真拿你沒辦法！”
朱初六哭訴：“重八，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你就讓我替桓兒去死，你饒了他，老哥轉世來給你當牛作馬，報效一輩子！行不行？”
朱元璋又拉他起來：“老哥，國法不是兒戲，朕已經下了命令，怎么能收回來。桓兒走后，你家的生活都由官府負責，你放心好了。”
朱初六仍賴著不起來：“桓兒一死，我家就斷了香火，根都斷了，我還活著干什么！”
朱元璋：“老哥，我把楚王楨兒過繼給你當兒子，行不行？”
朱初六直搖頭：“不，我不能屈了你家的楚王，我只要我的桓兒！”
朱元璋仰天長嘆：“這就叫我沒有辦法了，老天爺啊，我這個皇帝，當得實在太難了！”
朱初六絕望地撒開手，爬起來，退到一丈開外，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對準自己的左胸，大喊：“好兄弟，老哥再求你一次，饒了桓兒吧，讓我替他去死！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死在你面前！”
朱元璋大驚，急忙大喊：“老哥，你千萬別做傻事，老哥，快把刀放下來！”
衛(wèi)兵們想去奪朱初六的匕首。
朱初六大喊：“都別過來，再走一步，老子就自殺了！”
衛(wèi)兵們急忙站著不動。
朱初六盯著朱元璋：“重八，好兄弟，你到底答不答應？”
朱元璋焦急地朝朱初六拱手作揖：“老哥，我求你了，快把刀放下來，我們再好好地商量商量。”
朱初六：“用不著商量，我只求你一句話，讓我替桓兒去死，你放了桓兒，反正我家死一個人，這樣你好向百姓交待，我也遂了心愿，行不行？”
朱元璋跪了下來：“老哥，我，我，求求你了，你把刀放下來再說。”
朱初六慘然一笑：“老哥這樣求你，你都不肯說個明白話，老哥懂了，我不為難你！”
朱初六將刀用力朝胸部猛戳下去，鮮血撲地一下直往外噴，他踉踉蹌蹌地朝朱元璋走了幾步，睜大眼睛望著朱元璋：“重八，求你饒了桓兒，我這算是替桓兒死了……”他搖晃了幾下后，倒在了地上。
一道閃電蛇一般地竄下來，眨個眼，震耳欲聾的巨雷便在屋頂上炸開來。
“老——哥！”朱元璋悲痛地大喊著，大步跑過去，抱起朱初六大哭：“老哥，你怎么想得這么絕，老哥，你不該這樣做！我們親親熱熱地過了一輩子，怎么能這樣分手？老哥，我，我對不起你呀，我的好老哥……”
杜道安疾步跑過來扶著朱元璋：“陛下，朱老太爺已經這樣了，您不要太傷心了，要保重圣體。”
衛(wèi)兵：“陛下，要節(jié)哀，不要傷了身子。”
杜道安：“陛下，您已經盡到心了，不要太難過了。”
朱元璋淚水滿面，捶著胸仰天悲傷地大聲問：“老天爺，你為什么要我當皇帝？唵？為什么要我遇到這種事？為什么讓老哥這樣死在我手里？我這個皇帝怎么當得這樣遭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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