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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回江原

作者：一粒塵    

　　 夜已經很深了，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將這座城市裝點得夢幻迷離，白天人聲鼎沸的人行天橋上，此時已幾乎沒有了行人，男人一個人在上面已經轉了一個小時，他的大腦仍舊一片混沌，望著周圍閃閃爍爍的燈光，他一次次懷疑自己先前可能是因為這幾天為兒子的事沒休息好產生了一些幻覺。

　　 這么多年來，那處埋藏在內心最隱秘地帶的傷痛，他自己從不觸碰，也不允許別人碰觸。他想它會隨著自己生命消失的那一刻一同到墳墓去，那時，他將會毫無顧忌地舔舐那塊痛、擁抱那塊痛，和它一起走向永生……很長時間，他東奔西走，國內國外到處飛，日程安排的滿滿當當，已經快想不起那片痛了－－因為不碰觸，便以為已忘記。

　　 可是他又錯了，她、他們還是活生生般又出現在了他面前。那痛楚竟然還是那么尖銳，令人生無可戀。

　　 葉麗莎在搞什么名堂？她似乎對他和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似的，這個女人，這么多年了，他總覺得自己有點看不透她，看似簡單，事實上卻好像并不那么簡單。

　　 手機又響了，葉麗莎帶著哭腔的聲音直灌耳膜：“路帆，快來醫院！初心情況又不好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天橋，擋住一輛的士，不一會就趕到了醫院，初心在病床上邊痛苦地縮成一團，邊胡亂地伸出雙手：“爸爸、媽媽，我看不見了、我什么都看不見了，快開燈、開燈！……”

　　 他們望了一眼屋頂亮如白晝的燈管，不約而同現出驚恐的表情。

　　 醫生來了，仔細查看后用了點鎮定藥，孩子終于暫時安靜下來，疲乏地閉上眼睛。

　　 來到病房外，醫生表情有些嚴肅：“作為醫生，必須要告訴你們家屬實情，孩子病情不容樂觀，病毒已經侵入他的視覺神經，造成了暫時性失明，如果還不能積極介入治療，后期并發癥會越來越多，比如癱瘓，甚至截肢……”

　　 還沒等聽完，葉麗莎在司機和保姆的雙雙攙扶下身體還一個勁往下滑，臉上掛滿淚水，幾乎崩潰地叫道：“我要救兒子！我再也經受不住了，我快瘋掉了！”

　　 他伸手拍拍她的背，下定決心：“你放心，我不會讓這種狀況發生在兒子身上的，明天我就回老家去！”

　　 蓮香食品有限公司寬闊潔凈的生產車間里，新進了幾臺全電腦控制巨無霸五谷雜糧烘焙機，工程師正在安裝調試。

　　 心蓮和柳強他們穿著白衣戴著白帽站在一旁觀看，在蜂鳴樣的聲音持續一段時間后，師傅按下按鈕，機器倉門自動打開，一條噴吐著白霧的金龍從里面呼嘯而出，逶迤而來，眾人一聲驚呼，圍觀人群嚇得連連后退幾步，定睛一看：一堆烘炒得黃燦燦的雜糧米安靜地趴在米篩里，整個車間都彌漫起誘人的香味。

　　 心蓮臉上漾起滿意的笑容，看來這投入值得，又將生產效率提高了不少呢！而且節約了不少人工成本。

　　 人世的風刀霜劍似乎在心蓮身上并沒有烙印下多少痕跡，唯有那對微微上翹、曾經剪水秋瞳般的清澈眸子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一泓深不見底的古潭，幽深、沉靜。大多數時候它們如云水掬心般波瀾不驚，只有在面對諸如做出一些重大決定時，它們才會閃爍著果敢、智慧的光茫，耀眼得讓人不敢逼視。

　　 媒體采訪時，除了介紹自己的產品，她并不喜健談，攝影師最喜歡給她的眼睛來個特寫，似乎在那幽深的古潭里可以發掘出人們所感興趣的無數個故事。但是很可惜，迄今為止，還沒有哪位高手能夠在她身上挖掘出除生意之外的新奇“爆料”，她在人們心目中，漸漸成了一名不世出的傳奇女子。

　　柳強奔過去，抓起一把米就往嘴里送，嚼了幾口，又“噗”一聲吐出：“好硬、難吃死了！”

　　 心蓮憐愛地輕輕拍了他一巴掌：“傻兒子，這還是半成品，沒經開水泡，可不是給你直接吃的！”

　　 柳強嘿嘿笑了，他忽然感覺肚子餓了，便對心蓮說：“媽，我餓了！”

　　 心蓮伸出手腕一看表：可不，都快下午一點了，早過吃飯時間了。馬上又要接待一批外省觀摩團，看來沒時間陪兒子了，便從隨身包包里掏出一百塊錢，交到柳強手上：“小強，你自己出去吃飯，記住，不準吃肯德基，那東西吃多了不健康。”

　　 柳強接過鈔票，聽話地“哦”一聲，慢騰騰地踱了出去。

　　 走到肯德基門口，看到那誘人的雞塊，柳強停下了腳步，一陣陣油炸食品的香味透過玻璃門縫直搗味蕾，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抬腳想進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收回已邁出的那只腿，繼續低著頭怏怏地往前面走去。

　　 一不留神，迎面和一個高大的身影撞在了一起，抬起頭：一個嘴角上翹的中年男人正用一雙深邃的眼睛打量著他。

　　 柳強撫撫撞疼的鼻子，嘟噥著：“對……對不起。”

　　 男人用溫和的語調問道：“你……叫柳強？”

　　 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你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男人含笑道，“我還知道你有三個姐姐，分別叫袁歡、袁欣和袁柳對不對？”

　　 “對呀！”柳強高興地拍起手來，很快又泄了氣，“可我不認識你。”

　　 男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很快又恢復平靜：“沒關系，我們以后會慢慢熟悉的，我和你媽媽是老朋友。對了，你這是要去哪呀？”

　　 “吃飯，但是媽媽不讓我吃肯德基，我又不愛吃飯。”柳強扭頭望了望身后不遠處的肯德基門店。

　　 “那你愛吃西餐嗎？我請你去吃牛排好不好？”

　　 “西餐、牛排？”柳強的眼睛亮了亮，那些當然是他的最愛，媽媽偶爾會在不忙的時侯帶他去街上的西餐廳吃一頓，他可以一口氣吃掉兩份牛排、一碗意面還不帶打嗝的！

　　 男人領著他來到一家西餐廳，點了餐，不一會，兩份熱氣騰騰的牛排、一份披薩和飲料端上來，男人將它們都推到柳強面前：“快吃吧！”

　　“那你不吃？”見男人搖搖頭，他便老實不客氣地埋頭狼吞虎咽起來。

　　 路帆慢慢攪著面前的咖啡，晶亮的眼睛一眼不眨地注視著面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個頭的大小伙子，心內五味雜陳。

　　 這一趟，他幾乎沒費什么周折就找到了心蓮的公司，她不是早已是江原市的名人了么！在她的公司外，他站了許久，就是鼓不起勇氣抬腳走進那扇大門。他看到一個高大的小伙子獨自一人出來，一雙眼睛像極了她，便跟在身后一路尾隨而來。

　　 她，還恨他嗎？會怎么看待今天的自己呢？

　　 路帆正想得出神，“對了！”正埋頭猛吃的柳強忽然抬起頭，“我還得給我媽媽帶份飯，她還沒吃呢！”

　　 “你媽媽……”路帆頓了頓，“她愛吃西餐嗎？”

　　 “不愛。”柳強搖搖頭，“她說還是我們中國飯菜好吃！”

　　 路帆嘴角忍不住又往上揚了揚：他們，連飲食習慣都還是這么相似！他自己也一直吃不慣這些洋玩藝，總覺得什么也比不了咱中國、特別是家鄉的飯菜有味道。但是年輕人可不這么想，他們無一例外都偏愛洋東西，像他家的初心，生病之前，自家保姆做的飯菜不愛，偏偏喜歡到外面去買一堆洋垃圾吃，說了多次也不聽。

　　 路帆重新點上一份香茹煲仔飯，打了包提著和柳強一同下樓。

　　 剛走到門口，一輛奔馳商務車“嘩”一下開過，又“唰”一下猛然停住，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走下車，跑過來一把拉住柳強：“小強子，你在這吃的飯？叫我好一頓找！”

　　 柳強親熱地挽起壯漢的胳膊：“干爹，這位叔叔是我媽媽的老朋友，他請我吃了西餐，還給我媽帶了飯。”

　　 路帆微笑著客氣地伸出手，老雕用陰沉的目光把他冷冷打量一番，禮節性地點下頭：“謝了啊，不過這飯您留著自己吃吧！他媽媽已經吃了，我剛送過去的。”

　　 路帆愣了愣，不留痕跡地收回被拒握的手：“那好，柳強，我們會再見的！”他朝柳強揮揮手，大步流星朝街頭一角走去。

　　 望著那挺闊的背影，老雕若有所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