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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作者：一粒塵    

　　被抵事件后，路帆很快恢復了平靜，若無其事的繼續(xù)上班教學，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但私底下，他將幾乎全部精力傾注在復習備考上。如今他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除了孤注一擲，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反正這個地方，他是一點也不想待下去了。

　　 1977年10月21日，路帆照例一大早第一個來到辦公室，郵遞員清脆的鈴鐺聲響起，一摞飄著油墨香味的報紙被遞到手上，在《人民日報》的頭版頭條上赫然刊登著“高等學校招生進行重大改革”幾個大字。

　　 有片刻眩暈，路帆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他甩了甩頭，用力揉了把眼睛，趕緊再次看了看標題，他手指顫抖著拿起報紙，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將上面的每句話每個字讀了兩篇，又狠勁掐了把自己的腮幫子，才確認這是真的：真的要恢復高考了！

　　 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呵呵”傻笑了，又抬著頭用報紙將自己的臉蓋住，抽搐著嘴角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這是激動的淚、幸福的淚、遲來的淚！

　　 心蓮邁著匆忙的腳步走進學校，手里提著一個用棉布頭自行縫制的保溫袋，里面裝著糖水雞蛋和她起早床自己做的素菜包子。路帆天天熬夜復習，又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她擔心他的身體。 她一眼便看到眼睛紅紅的路帆呆坐在椅子上，趕緊將保溫袋放到辦公桌上，關心地詢問怎么了。

　　他眼神晶亮地看著她，朝面前的報紙嚕嚕嘴，她馬上看到了那排醒目的大標題，認真讀完后高興得跳了起來：“太好了！路帆，太好了！希望就在眼前，你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他糾正道：“是我們，我們就要一起奔向光明了！”

　　 “我們？”她不自信地喃喃道，“我也可以嗎？”

　　 “當然！你基礎好，好好準備準備，我們一起考出去，開辟我們新的人生疆土！”他殷切地鼓動她。

　　 她的眼中燃起希望的星子，用力點點頭：“好！我們一起努力！”又想起來了趕緊說，“快趁熱吃早餐吧！”

　　 他愉快地打開扣著的碗蓋，四個熱氣騰騰的雞蛋臥在糖水里，往外飄著誘人的香味，他陶醉地深吸一口氣。她這時趕緊捂著嘴跑了出去，在走廊里和剛來上班的葉麗莎碰了個滿懷。屋里，路帆還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并未在意。

　　 葉麗莎從窗外看到滿臉笑容狼吞虎咽地吃著早餐的路帆，又皺著眉頭看看跑遠的心蓮，暗自啐了口，走進隔壁辦公室：這倆人，一大早就鬼鬼祟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她昨晚剛從縣教委的叔叔那聽來一個大消息，本來想告訴路帆，看他那像幾百年沒吃雞蛋的開心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也懶得開口了。

　　 心蓮在校園一棵大樹背后彎著腰用手絹擦了擦嘴角，緩緩站起身，她的臉色有色蒼白。

　　已經一個多月沒來例假了，這幾天總犯惡心，一個預感越來越強烈。一種隱隱的不安中又夾雜著喜悅，不知前路如何、未來會怎樣，她珍視這腹中的小生命，這是她和他的愛情結晶，多么來之不易呵！

　　 但他現(xiàn)在應該全部心思放在復習備考上，在這非常時期，她不想任何事來干擾他，她于是決定先瞞下這件事。

　　 縣教委的一樓報名大廳人山人海，路帆和心連碰到了許多老同學和熟人，大家見面后都百感交集，眼含著熱淚擁抱在一起，互相擊掌打氣。他們也看見了葉麗莎，葉麗莎沖路帆燦爛地一笑。他走過去問道：“葉麗莎，你準備的怎么樣了？”

　　 葉麗莎害羞起來：“我沒怎么復習，是爸爸和叔叔硬逼著我來報名的。”

　　 “那你拿什么去考啊？畢竟丟了好幾年了。”

　　 “沒事，今年考不上我明年再繼續(xù)，這一次時間太倉促了。”

　　 考試的日子定在當年12月6、7號，確實已經相當緊張了。

　　心蓮勸路帆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里安心備考，路帆于是索性借住在縣城一個老同學家里，進行最后的沖刺。而心蓮則回到家一邊照顧孩子和老人，一邊忍著強烈的妊娠反應，默默復習準備著。

　　雖然相隔兩地，但是他們不約而同為信念背水而戰(zhàn)。晨曦里，夕陽下，她在課余間、田地頭、灶臺旁、馬燈下埋頭苦讀；他在池塘邊、草坡上、格子間、路燈下冥思苦想。為了共同的明天，他們覺得吃這點苦不算什么。

　　這一年，全國有570萬考生，僅湖北就有20萬考生參加高考，創(chuàng)造了歷史之最。路帆、心蓮和大批年齡相差十多歲的考生一起，興致勃勃奔赴縣一中考場，他們完成了水平相差巨大的答卷。

　　一考完，路帆就在考場外等候心蓮。他看到心蓮穿著大概是袁文武留下的一件又肥又長的棉大衣，扶腰緩緩前行，臉色青白。趕緊跑過去牽著她的手，心疼地問她這段日子是不是沒休息好。

　　她朝他虛弱地搖搖頭，又揚起溫柔的笑臉，問他考得如何。他信心滿滿，說覺得自己這些日子的努力沒有白費，答得還行。

　　他咧著一口白牙：“只要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撬起整個地球！以前只不過沒給我參考的機會而已，現(xiàn)在只要我路帆出馬，當然不在話下！”

　　她笑嗔著揮手想捶他一拳：“怎么這么不害臊呢！”

　　可是又一陣眩暈襲來，她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他趕緊扶住她，眼里寫滿關切：“心蓮，你怎么了？”

　　她決定回家后就告訴他實情。不能再瞞著他了，已經三個多月的身孕了，幸虧現(xiàn)在是冬天，她整日裹著男式大衣還能將身子勉強遮住，等到開春后，衣裳單薄了將會更加顯懷。而現(xiàn)在她的身份還是個寡婦，到時怎么辦呢？

　　 他回家聽到情況后，又驚又心疼，不知道這些日子她一個人是怎么熬過來的。看到她充滿期待又無助的眼神，他的心臟哆嗦了一下，將她輕輕拉進自己懷里，在腦子里斟酌了一下用詞，清了清嗓子，才柔聲說：“心蓮，我真該死，竟然在你最困難的時候不在身邊。現(xiàn)在你看，我們如果考上了大學，你這個樣子，怎么去上學呢？我們都還年輕，你今年也才剛剛二十歲，孩子以后還有大把機會再要，但學習的機會去了也許就不會再來。不如等時機成熟了我們再考慮要孩子好不好？”

　　 她偎在他懷里，兩串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般滑落下來，沒錯，這個結局她早已預料到，理智也認為他說的在理，但是現(xiàn)在從他嘴里親自說出來，哪怕他說得那么婉轉又小心翼翼，她仍然感覺心像被剜了一塊樣充滿失落。

　　 她定定神，拭去淚水，輕聲說：“路帆，我知道，都聽你的，現(xiàn)在這種時候我不能拖你的后腿。”

　　 她這副善解人意的模樣越發(fā)讓他看了難受，他緊緊摟住她，許諾道：“你錯了，心蓮，是這事不能拖我們的后腿！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分！”

　　 她輕輕點點頭：“你一個單身男人不方便，這事就不要參與了，我來自己想辦法。”

　　 她能有什么辦法可想呢？她在家里偷偷爬上凳子，從上面一次次跳下來，有一次被袁柳看見了，小鬼頭驚奇地問媽媽在干什么？

　　 心蓮只得告訴她自己在鍛煉身體，袁柳覺得這個游戲很好玩，她趕緊自己“哼哧、哼哧”端來一個凳子和心蓮的并排擺在一起，爬上去要和媽媽一起比試，看誰跳得高、跳得遠。

　　 心蓮無奈地苦笑，強迫自己板起臉，逼她到外屋去和姐姐們一起寫作業(yè)，小丫頭噘著嘴極不情愿地走了。

　　 折騰半天，她的額頭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累得直喘氣。她坐在凳子上，用手輕輕摸著凸起的小腹，憂慮不已：她不敢找醫(yī)生，更不敢去醫(yī)院，只能悄悄用老人們傳下來的一些土辦法，希望將這小生命打掉。她跑啊、跳啊、不顧一切做重活挑重擔啊……都沒有用。

　　 這事她深深埋在心里，不敢跟任何人說，她是個寡婦，他還有大好的前程，一旦事情給捅破了，后果不堪設想啊！她天天為這事坐臥不寧、茶飯不思。眼看著越來越顯懷的肚子，她覺得自己山窮水盡了，只得悄悄向磨盤嫂求救。

　　 磨盤嫂嚇了一大跳，連聲追問孩子是不是路帆的，心蓮回避道：“求求嫂子別問這個了，幫忙想想辦法吧！”

　　 磨盤嫂長嘆一口氣：“傻女子喲，你這是拿自己的名聲和身體在做賤啊！”

　　 磨盤嫂來到村衛(wèi)生室，說自己娘家弟妹懷了娃，家里窮養(yǎng)不活，想討點打胎藥。胡醫(yī)生為難地說：我這里沒有這個東西啊，要不你去鄰村一個老中醫(yī)家里問問，他那里興許有方子。

　　 磨盤嫂提著心蓮悄悄準備的半籃子雞蛋，終于在鄰村討來幾副中藥，心蓮趕緊拿回家熬著大口大口地喝了。沒兩天，她的肚子開始翻江倒海地疼，幾乎疼得昏死過去，幾個孩子嚇得在一旁哇哇大哭，好在終于見了紅，她忍著疼沖孩子們虛弱地笑著：媽媽沒事。

　　 但是很快，她又驚恐地發(fā)現(xiàn)了隱隱的胎動！孩子在她肚里揮舞著小胳膊小腿，似乎在對狠心的母親進行無聲的抗議。她無力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莫非一切皆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