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這天,心蓮身體不方便,留在家。
路帆一大早便去了縣城,天黑前,他終于回來了,心蓮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悲喜。她有點擔(dān)心地不敢問了,又忍不住不問:“情況怎么樣?”
他用一種古怪的表情看著她,嘆一口氣:“唉……”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難道……”
“心蓮……祝賀你,你考上啦!”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愉快的笑容。
“真的?!”她忘形地大叫一聲,又接著問:“那你呢?”
“我……”,他朝她捉狹地擠擠眉眼,“我當(dāng)然也考上啦!”
“啊?啊!壞路帆,你騙我!”她扶著肚子揮舞手中的鍋鏟追過來打他,他跳起來哈哈笑著圍著鍋臺躲。
終于跑累了,倆人都停下來,心蓮還不敢相信幸福竟然真的來的這么突然,她像祥林嫂樣一遍一遍問:“路帆,是真的嗎?我們都考上了?我也考上了?”
路帆寵溺地刮刮她的鼻子:“啰嗦老太婆!當(dāng)然是真的,我們就要成為大學(xué)同學(xué)了!”又緊緊摟住她,真心贊美道,“我就說你沒問題吧,我的心蓮是最了不起的!”
心蓮頓時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我要克服一切困難去上學(xué)!哪怕懷著孩子也不怕。”
路帆握著她的手:“好,我和你一起面對,我也想好了,大不了我們邊上學(xué)邊養(yǎng)孩子,沒有什么過不去的!”
路帆和心蓮就這樣一起成為湖北省1。8萬被預(yù)取考生中的幸運兒,路帆填報的是江城大學(xué),心蓮報的是鄂北大學(xué)。
但是正式錄取通知下來前,還要進行一次嚴(yán)格的政審。這天在路上,葉麗莎攔住了低頭走路的心蓮,她什么都沒考取,準(zhǔn)備明年再卷土重來,她告誡道:“你知道路帆有多么渴望上大學(xué)吧?現(xiàn)在機會即將來臨,他的家庭出身當(dāng)然是沒問題的,但是你和他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幾乎人盡皆知,這會對他的入學(xué)造成什么樣的困難和后果,不用我多說了。想想上次他轉(zhuǎn)公辦教師泡湯的事都是因為誰吧!”
葉麗莎走了好遠,心蓮仍然站在原地木頭一樣發(fā)呆。
她不愿成累贅,她到底成了他的累贅。
路帆來找心蓮,她故意躲著他,好不容易把她堵住,她勸道:“路帆,學(xué)校馬上就要開始政審了,為免給不懷好心之人留下口實,我們應(yīng)該要假裝疏遠一點,這段時間你就不要來我家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在學(xué)校里,她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絕不和他多說一句話。前車之鑒,他不敢拿自己的未來再賭一次,無奈地默許了她的行為。
孩子們問心蓮:路叔叔怎么好久都不來我們家了?
心蓮就說:路叔叔這段時間太忙了。
夜深了,她解下肚子上勒得緊緊的布帶,被壓迫了一天的小生命終于得以片刻解放,于是又頑強地跳躍起來。她輕輕撫摸著肚皮上跳動的部位,充滿內(nèi)疚地和他(她)對話:“寶貝,對不起,媽媽讓你受委屈了。”
程序嚴(yán)格繁雜的身體檢查、政治審核和地市初選終于完成了,路帆如愿收到江城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
可是心蓮卻沒有收到預(yù)期的通知書。她在政審時,有人提出來她父親逃難到陜北的那幾年歷史不清白,還有長期以來她作風(fēng)不正,和村里許多男子傳出風(fēng)流韻事,影響極壞……
路帆得知這個結(jié)果時,收起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到她家去靜靜地摟著她的肩,試圖給她一點力量。她灰著臉無力地靠在他肩頭,沉默良久,吸吸鼻子、又含著淚笑了:“其實我挺宿命的,一直不敢相信幸運之神真的會這么眷顧我,現(xiàn)在夢醒了也好,我可以在家安心帶孩子了。但是路帆,必須要恭喜你啊,終于夢想成真!”
他不知該怎么勸她,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真誠地看著她澄澈的眼神,聲音暗啞:“心蓮,我會帶著我倆的夢想去飛翔,只是要苦了你……”
她搖搖頭:“別擔(dān)心我,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只要,你別忘了我……”
“傻瓜!怎么會?我早已經(jīng)將你收到我這里了。”他拍拍自己的肋骨,逗得她忍不住笑了。
路帆在次年的2月就要去報到了,正式開始全新的生活。
心蓮?fù)现恐氐纳眢w給他細細收拾著行李:墊的蓋的被褥、春夏秋冬的衣服、鞋襪、暖水瓶、臉盆、飯盒……分門別類給他擺放的井井有條,在箱子最底層他最喜歡穿的一件衣服內(nèi)口袋里,她悄悄縫進去50元錢,那是她積攢的所有家當(dāng)。
臨別前,路帆握著她的手,鼻頭紅紅、眼眶紅紅:“心蓮,我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還有肚子里的孩子,等我站穩(wěn)腳跟了,就來接你,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來。”
她信他嗎?她信。他是她在這世間有勇氣活下去的全部力量源泉。
他來信了,她將他的信細細讀了一遍又遍。原來大學(xué)生活是這樣的:他加入校籃球隊了、他們建了一個讀書沙龍、他當(dāng)選學(xué)生會副主席了……豐富多彩的大學(xué)生活令他如魚得水,看得她眼花繚亂,但是她發(fā)自內(nèi)心替他高興,畢竟這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生活。他在信的末尾說:“但是心蓮,這里再好再自由,沒有你在身邊,我仍是一艘漂泊無依的小船,你就是岸,是我靈魂的港灣。想你……”
她的嘴角漾開一個好看的弧形,將信紙輕輕蓋在臉上,久久的、久久的嗅著那散發(fā)他獨有氣息的墨跡……
春暖花開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已近五月時節(jié),棉大衣是再也穿不住了,無論她怎么小心隱瞞,她明顯大于常人的肚子還是讓經(jīng)驗豐富的那些男人、女人們看出了端倪。路帆走了,大家從竊竊私語到公開談?wù)摿耍? “那袁家小寡婦可真是太不要臉了,肚子都給人搞大了,還不知道是哪個的野種……”
“聽說是路家那個帆伢子的,人家去上大學(xué)了,就把她給甩了。”
“這話無憑無據(jù)可不敢亂說,路家多正經(jīng)的人家,帆伢子可一直是個蠻好的伢。她這肚子八成勾搭上了哪個老男人,就被人搞大了。”
“就是就是,這個女人可真是禍害精喲,看好你家男人!小心被這小妖精勾走了魂。”
“得了吧,把你自家男人看好,我看他平常對柳心蓮可是客氣得很咧!哈哈……”
……
看到心蓮走過,他們也不避嫌,公開指指點點。
心蓮只得裝做沒聽見、沒看見,目不斜視地走過。
這天她正在教學(xué)生們唱歌,孩子們學(xué)得興趣盎然,一陣陣整齊悠揚的歌聲從教室里傳出來,忽然被外面一陣更大的喧鬧壓了下去,周校長在大聲解釋著什么。
心蓮拉開教室門,只見周校長被幾個家長團團圍住,她看到領(lǐng)頭的兩位一個是葉麗莎的嬸嬸,一個是田西旺的女人,他們正在理論。
周校長說:“各位的意思我知道了,等我們商量后會給大家一個答復(fù),現(xiàn)在正是學(xué)生上課時間,請各位先回家去好嗎?”
“不行!我們今天得不到準(zhǔn)確答復(fù),就不回家!看她柳心蓮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可以一直賴著不走!”
“學(xué)校聘請這樣道德敗壞的風(fēng)流寡婦來當(dāng)老師,就是對伢們的不負責(zé)!”
“好好的伢都要被這種女人給教壞了!”
“你校長推三阻四的,莫不是和這女人也有一腿?”
周校長氣得臉色鐵青,磕磕巴巴道:“簡直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心蓮走進教室對學(xué)生說:“同學(xué)們,今天可能是老師的最后一堂課了,老師希望你們好好學(xué)習(xí),個個都能成為社會的有用人材!”
學(xué)生們張著懵懂的眼睛,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們的柳老師,幾個女生哭了起來:“柳老師您為什么不愿教我們了,我們都喜歡你呀!”
她強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用一貫溫柔和善的語調(diào)笑著說:“柳老師因為家里一些事情,確實沒有辦法再教你們了,但老師會永遠記住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現(xiàn)在大家先自己練習(xí)我剛教的那幾段吧!”
她帶上教室門走出去,鎮(zhèn)定地對周校長說:“校長您別為難了,我馬上收拾東西就走。”
周校長望著她躑躅而行的背影,擦著頭上的汗珠,對那群婦人大聲吼道:“你們滿意了吧?都給我滾出去!”
她回到辦公室,將辦公桌椅細細撫摸一遍,將整理的筆跡工整的講義夾和改好的學(xué)生作業(yè)本放到一個要好的女老師的桌子上。然后自己走了出來,離開了她教了三年的講臺和學(xué)校。
還沒走到家門口,她便再也堅持不住了,眼一黑,一頭扎在禾場上……
她產(chǎn)下一個男嬰,這孩子一生下來就一聲不吭,接生婆倒提著接連在屁股上拍了幾巴掌,等了半天,才“苦哇”一下,像貓叫的哭聲響起。
孩子面黃瘦肌,又是早產(chǎn),嚴(yán)重營養(yǎng)不良。心蓮給他喂奶,他張著嘴半天找不到奶頭,一旁的磨盤嫂擔(dān)憂地說:“這孩子莫不是有啥問題吧?唉,這么小,像個老鼠一樣,不知道養(yǎng)不養(yǎng)得活哦。”
望著那酷似他的高挺的鼻梁和自帶笑容弧度微微上翹的小嘴,她小聲但堅決地說:“我一定要將你好好養(yǎng)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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