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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作者：一粒塵    

　　大約人在生病和受打擊時是最脆弱的時候吧，她放下一切偽裝的堅強和負累，雙手緊緊圈住那健碩的腰身淚如雨下，又不放心地抬起淚眼：“別人都說我克夫，你就不怕？”

　　他“嗤”一聲輕笑，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信這個？你以為我這么多年書是白讀的！”

　　他又托著她的臉，將自己的下巴緊貼在她的頭頂：“心蓮，你知道嗎？可能馬上就要恢復(fù)高考了！我們一起努力，爭取考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只要我們對未來有信心，堅持不退縮，那就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她的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輕輕點點頭：“嗯！我相信你?！?br>
　　待她哭夠了，他將她扶起來坐到自行車后座上，一起回到醫(yī)院。

　　磨盤嫂和周校長站在醫(yī)院大門口踮著腳尖焦急地東張西望著，一見他倆回來，全都松了一口氣，磨盤嫂拍拍胸口：“心蓮，你可嚇死我了！傻女子喲，多虧了路帆?！?br>
　　他們回到病房時，里面擠滿了嘰嘰喳喳的學(xué)生，原來都是心蓮班上的。

　　磨盤嫂趕緊給心蓮換上干凈的衣裳后讓她好好躺下，周校長站在一邊:“柳老師，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安心把傷養(yǎng)好。你的課已經(jīng)安排其他老師在帶，大家都支持你，田氏兄弟將會根據(jù)你的傷情鑒定結(jié)果來量刑！還有，知道我要來，這些孩子們都央求我一定帶他們一起過來看望你?！?br>
　　 孩子們紛紛拿出家里大人準備的雞蛋、水果、罐頭……一下子像小山一樣堆滿了整個桌子?？吹剿麄兊牧蠋熯@么虛弱的樣子，一些女生忍不住嗚嗚哭起來，這些農(nóng)家子弟用最質(zhì)樸的感情回報他們的柳老師： “柳老師，你一定要早點好起來！”

　　 “柳老師，你天天放學(xué)給我補課，爸媽讓我?guī)г捊o你，讓你別擔(dān)心家里老人和孩子，他們會去照顧的?！?br>
　　 “柳老師，我成績提高這么快，我爸媽說都是你的功勞，你家的豬和雞他們會按時給食，叫你安心養(yǎng)病。”

　　 “柳老師，我們都好想你?！?br>
　　 ……

　　望著聽著這飽含愛和理解的濃濃情意，心蓮的眼眶再次濕潤了，她重新又燃起了生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氣，哪怕前路充滿荊棘和坎坷，為了這些真心愛著她的人們，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送走周校長和同學(xué)們時，路帆也讓磨盤嫂隨他們一起回家了。他給心蓮喂了藥，看著她慢慢進入夢鄉(xiāng)，他便坐在病床邊，從提包里掏出高中復(fù)習(xí)資料認真做起了習(xí)題。

　　這次進修，他通過幾個消息靈通的同學(xué)知道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也許明年、最遲后年全國很可能就將全面恢復(fù)高考！經(jīng)歷了漫長寒冬煎熬，神州大地的春天就要來到了！他興奮得整夜未眠，高考、跳出農(nóng)門，這些于他這種寒門學(xué)子來說，曾經(jīng)以為僅僅只是一個美好的夢而已，而今竟真的曙光初現(xiàn)，怎不令人激動萬分！

　　他今天就是去找曾經(jīng)一位67年高中畢業(yè)的老三屆師兄，借來了全套復(fù)習(xí)資料，他要未雨綢繆，將準備工作做在前頭，他從不打無準備之戰(zhàn)。他從內(nèi)心里瞧不起那些靠父輩親友庇蔭的人，他從來覺得機會要靠自己努力和爭取，他斗志昂揚，似乎看到自己和心蓮正走在一條充滿希望的康莊大道上。

　　 心蓮在醫(yī)院一共住了二十多天，路帆因為學(xué)校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校長派了幾位女老師輪流過來照顧心蓮。

　　田西旺的女人有一天提著兩只老母雞和一大堆補品碘著臉來看望心蓮。她站在床頭，哭喪著臉請求心蓮原諒，說田家一下子三兄弟都被抓了進去，家里天都塌了。她公公婆婆擔(dān)心得生病躺下了，現(xiàn)在里里外外就靠她一個婦道人家在張羅。白天都不敢出門，一出去大家就啐她，說他們一家不是東西，專門欺負孤兒寡母，兒子田事超也沒有同學(xué)愿意跟他玩，全部孤立他……

　　 心蓮閉上眼裝睡覺。一旁照顧的女老師聽不下去了，教訓(xùn)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是你一家自找的！算了，柳老師需要安靜，你回去吧！”然后將她轟了出去。

　　心蓮出院沒多久，判決結(jié)果便下來了：為首的田西旺因故意傷害罪判處一年有期徒刑，田東旺（田麻子）和田北旺均被判處8個月有期徒刑。

　　至此后，心蓮的身體也留下了較嚴重的隱患：一遇陰雨天，便頭疼難忍。

　　 心蓮被打后路帆一系列異于常人的舉動早已在紅堤臺小學(xué)和整個大隊傳得沸沸揚揚，對這個優(yōu)秀的青年，鄉(xiāng)親們大都抱著寬容和可惜的態(tài)度，覺得他是不是也和袁文兵一樣，被美色迷了眼；但是對心蓮，人們就心情復(fù)雜了，他們一方面為她不幸的遭遇唏噓，一方面又對她善于媚惑男人的招數(shù)痛恨不已。他們不解:這個瘦弱的來陣風(fēng)就能刮跑的女人，到底用了什么媚功，讓一個個年輕的、年老的男人對她如飛蛾撲火般迷戀至此？

　　路帆母親，這個勤勞善良的農(nóng)家婦女，當兒子將心蓮的三個女兒交給她照顧時，雖然什么也沒說，但她早已從村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中洞悉了一切，她試探過兒子，但這個頗有主見的小子只是輕快地安慰她：別聽村里那些長舌婦嚼舌根，自己不會干糊涂事的！她便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兒子。

　　路家是這個村子里的外族，僅此一支。當年路帆祖父母逃難至此，生了路帆父親一個兒子祖父便去世，祖母將路父養(yǎng)大后娶妻生子，終于在這里扎下根來，但老太太一直告誡兒孫：路家人微勢單，要夾著尾巴做人，切不可事事出頭冒尖。所以路帆父親也就是個只會侍弄莊稼的老實巴交的漢子，對這個聰明能干的兒子，他們除了聽從，似乎沒有其他的選擇。

　　 自打心蓮回家后，一雙仇視的眼睛便幾乎時刻緊盯著她，令她毛骨悚然。她將自己的感覺悄悄告訴路帆，并且在學(xué)校從不敢公然和路帆多講一句話。路帆勸慰她：不要怕流言蜚語，更不要怕打擊報復(fù)，相信倆人攜手可以抵御一切艱難困苦。

　　 但是不動聲色中，一切在悄悄發(fā)生改變。首先是她的代課任務(wù)有了變動，從教主課調(diào)整到只代音樂、美術(shù)等副課了。校長給出的解釋是她身體尚未痊愈，暫不宜承擔(dān)過重的教學(xué)任務(wù)。

　　她精心準備的備課本經(jīng)常莫名其妙消失，過幾天不是被發(fā)現(xiàn)扔在廁所角落里，就是飄在魚塘水面上……她想將這一切跟路帆說說，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講，她陷入一個兩難境地。

　　 路帆不同，他對未來充滿了熱切的期望，他認為憑自己在縣城進修期間的優(yōu)異表現(xiàn)，校長給他表態(tài)的，十口鄉(xiāng)唯一一個轉(zhuǎn)公辦教師的指標非他莫屬，而且他還時刻關(guān)注著報紙廣播，希望有一天，恢復(fù)高考的消息能夠從天而降，像陽光一樣灑滿大地。

　　 他給心蓮描繪著美好的藍圖，一有時間就鉆進心蓮家里幫著劈柴擔(dān)水，陪著孩子們做作業(yè)、玩耍。

　　 隔三岔五，他借來同事的自行車，到鄉(xiāng)里去“趕街”，用自己微薄的薪水買回一點豬肉、牛肉，給心蓮和孩子們打打牙祭，補充營養(yǎng)。

　　 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為孩子們講解宇宙的奧秘、星球的形成，人類的發(fā)源……他是孩子們心里無所不知的“路叔叔”。

　　三個孩子簡直對他崇拜的不行，特別是袁柳，小東西一見他，就吊在路叔叔脖子上求他講“鄭和下西洋、徐霞客游記的故事”。路帆滔滔不絕地講，孩子們瞪著烏溜溜的黑眼珠，聽得出了神、入了迷。

　　 講完后路帆總會說：“孩子們，世界很大很美，像一座瑰麗的城堡，但是想進這個城堡必須是要有秘匙的喲，這個秘匙就是你們掌握的知識和能力，所以你們要聽媽媽和老師的話，好好學(xué)習(xí)本領(lǐng)。現(xiàn)在，先去玩兒吧！”孩子們紛紛猛點著小腦瓜，似懂非懂地看看他，然后“咦喲”一聲玩去了。

　　 正在做飯的心蓮便在一旁笑了：“路帆，我發(fā)現(xiàn)你去當一個鼓動人心的演說家特別適合。”

　　 路帆收起笑容一本正經(jīng)起來：“教育當然要從娃娃抓起，希望我們欲學(xué)而不能的悲劇不要在她們身上再次重演就好?！彼州p輕摟住心蓮的腰，在她耳邊悄聲說：“我相信以后我們的孩子會吸收我倆的優(yōu)良基因，一定會是個讀書天才！”

　　 心蓮羞紅了臉輕輕推開他：“不跟你講了，說著說著就不正經(jīng)起來！”

　　 他呵呵笑著，深情地望著這張動人的臉：“我當然是正經(jīng)的，就是在個別特別喜歡害羞的同志面前正經(jīng)不起來……”

　　 正低頭揉著面團的心蓮，抬起沾滿面粉的手掌抹在面前這張癡漢臉上，馬上就將他弄了個“大花臉”，于是開心地“哈哈”笑了。

　　 孩子們聽到笑聲，趕緊跑過來“媽媽媽媽，你在笑什么？”，心蓮笑得直不起腰，“我笑咱家來了個唱戲的小丑！”

　　 路帆捏著鼻子故意委屈極了：“怎么，你們?nèi)绱擞⒖t灑的路叔叔，竟是個小丑嗎？”

　　 孩子們紛紛站在路叔叔一邊：“媽媽說的不對，路叔叔一點也不丑！”

　　“怎么樣？”路帆得意地朝心蓮擠眉弄眼起來，心蓮只得裝做沒看見，“哼”一聲，呵斥道：“準備開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