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葉麗莎來看心蓮她們,手上還提著一包衣物和一盒蛋心園小餅干,幾個孩子見了眼放光,口水都掉了出來,追著她討好地喊“姨姨,吃!姨姨,吃!”
心蓮攔住她們嚴(yán)肅地問道:媽媽平常怎么教你們的?
孩子們頓了頓,低下頭輕輕說:“別人的東西不能要。”
葉麗莎趕緊將點心拆開,一人分一把,孩子們怯怯地看了一眼媽媽,都不敢接。葉麗莎跺著腳不滿起來:“柳心蓮你自己好強就算了,想讓孩子們也跟你一樣受苦嗎?我又不是外人!”
心蓮不好再拗,只得點點頭,孩子們這才歡天喜地接過點心,像幾只小鳥兒一樣嘰嘰喳喳跑到一旁分吃去了。
葉麗莎又遞過那包衣物:“這是我清理出來的一些衣裳,有些舊了,有些還有大半新,都送給你吧!若不要就是嫌棄了……”
心蓮更加不好意思起來,不收又恐拂了同學(xué)的好意,只得勉力收下。
兩人拉了會家常后,葉麗莎抬起手腕看看表,嘟起了嘴:“又要去上課了,唉,這班上的可真累人!”
半年前,念完高中后,葉麗莎就和路帆一起被安排到大隊小學(xué)當(dāng)民辦教師,沒過多久,路帆就當(dāng)上了教導(dǎo)主任。他們經(jīng)常給心蓮的孩子們買這買那送過來,但心蓮大都婉言謝絕,她一是覺得自己條件差,怕人情欠多了還不上;二是她認(rèn)為這年月,家家也都不富裕,因此不想連累別人,路帆他們也覺得很無奈。
沒兩天,路帆又扛著一袋面粉給心蓮送來。心蓮很是過意不去,堅決不收。路帆生氣了:算你借的行不行?等你家分糧食了再還!
“可是我家這情況,你看啥時能還得上呢?”心蓮無奈反問道。
路帆深吸一口氣,又耐心勸說:“以前也還罷了,如今你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有多艱難都不用人想!我們是從小的同學(xué),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幫幫你又怎么了?怎么就這么固執(zhí)呢!”
心蓮看著他真摯的眼神,解釋道:“你們幫我,我非常感激,但是你家也還有兄弟姐妹一大家子都要吃喝呢!我自己會想辦法找活干,等到哪天真到了揭不開鍋的時候,你不幫我都要找上門去乞討了。”她想開點玩笑緩解下氣氛。
路帆自覺說不過她,只得作罷。然后又說今天還有一件重要事來商量,原來一直和葉麗莎搭班的數(shù)學(xué)老師這學(xué)期忽然得了青光眼,一直沒治好。葉麗莎又要教語文,還要帶數(shù)學(xué),又有自然、品德等副科,經(jīng)常抱怨快累死。而且葉自己的數(shù)學(xué)就不好,因此將孩子們教得一團(tuán)糟。 路帆說:“校長讓我?guī)兔ξ锷粋€合適的人選,我馬上就想到了你。你上學(xué)時門門功課都優(yōu)秀,愿不愿意去代課呢?”
心蓮眼睛亮了亮,轉(zhuǎn)瞬間眸中的星子又暗淡下來,她躊躇道:“可我只是個初中生,能教得好嗎?”
“怎么不行!這個學(xué)校除了我和葉麗莎念過高中,好多老師還是高小畢業(yè)呢!只要責(zé)任心強,邊教邊學(xué),你肯定沒問題的!”路帆給她打氣。
真這樣那再好不過了,一來去代課每月將會有一筆固定的收入;二來能當(dāng)老師,天天和書本打交道,這一直是她深埋在心底無法言說的夢呵!于是心蓮很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了。
不料這個決定卻受到婆婆徐幺兒的極力反對。她說心蓮去教書就是想偷懶,可以既不帶孩子又不用干地里的活了。
心蓮耐心勸道:“歡歡和欣欣都兩歲多了,可以將她們送去上紅幼班,小柳還不滿一歲,我上班時只有麻煩您在家?guī)兔б幌拢艑W(xué)后就自己帶,保證不沾您一點手。還有,學(xué)校每年會有寒暑假和周末休息日,我可以利用這些假期和晚上的時間做農(nóng)活和家務(wù)。加上文兵現(xiàn)在也回來了,家里也多了一個勞力拿工分,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解決溫飽應(yīng)該不成問題。”
徐幺兒聽心蓮說的頭頭是道,一時竟無力反駁,最后只好使橫道:“你這個小女人,心思一向活泛得很!誰知道你是不是打著去教書的名找野男人?”
心蓮一下給氣怔在了那兒,她眼含熱淚委屈地辯白道:“我到這個家里也有三、四個年頭了,我是什么樣的人,您難道還沒看清?但凡我有一點私心,早就扔下這一堆老老小小自己圖輕松快活去了,還用得著這樣沒日沒夜勤巴苦做嗎?”
徐幺兒冷笑一聲:“哼!到底說實話了,早就想另攀高枝了吧?我告訴你,只要我徐幺兒在一天,你就生是袁家的人,死是袁家的鬼!”
心蓮覺得跟她簡直扯不清,她想了想,下定決定似的說:“媽,三個孩子全部我來帶,不勞您費心了。但這個書我是一定要去教的!”
在路帆向校長匯報后,經(jīng)紅提臺大隊部批準(zhǔn),沒過兩天,心蓮便正式踏上講臺,和葉麗莎搭班帶起了三、四年級兩個班的數(shù)學(xué)和另外幾個班的音樂、美術(shù)課。
每天凌晨,心蓮早早起床做好早飯,再來到床邊輕柔歡快地拍拍歡歡和欣欣的小屁股:懶蟲懶蟲我問你,哪個起床得第一?
兩個孩子伸伸懶腰打著哈欠快速跳起來,紛紛指著自己的鼻頭說:我第一!我第一!
心蓮為她們穿好衣裳梳好頭,刮著她們的小鼻子笑著宣布:并列第一啦!
孩子們便歡呼著跳出去洗臉?biāo)⒀莱栽绮停缓笏约涸倏焖傧词笸炖锎颐μ铧c東西,便用包被裹起還在熟睡的小女兒袁柳,母女四人一起踏進(jìn)霜寒露重的晨曦里。
到學(xué)校后,歡歡和欣欣手牽手蹦跳著走進(jìn)紅幼班,心蓮將仍在熟睡的小女兒放在辦公桌上,委托沒有課的老師們幫忙看著,她自己夾著講義走進(jìn)教室。下課后,再趕回來,給已經(jīng)睡醒的孩子喂奶。
夜深人靜后,孩子們都睡著了,細(xì)碎平穩(wěn)的鼻息聲在耳畔輕微響起,一陣夜風(fēng)透過窗縫吹進(jìn)來,頭頂?shù)男襞莼位斡朴疲紶枺遄永镯懫鹑齼陕暪贩吐暎笥謿w于平靜。在這寧靜的夜晚可以干多少事啊!她貪婪地利用這難得的安寧,打開教案,開始認(rèn)真?zhèn)湔n、批改作業(yè)、繡枕頭花……
她教的兩個班的數(shù)學(xué),綜合成績很快有了起色,幾次測驗平均分都超過了90分,孩子們都喜歡這個像大姐姐一般溫柔和善的柳老師;她繡的枕套成品被送到刺繡廠后,很快便分到了表姐交來的一筆工錢,握著這筆辛勞和汗水換來的收入,她似乎看見孩子們穿著新衣,嘴里吃著花花綠綠的零嘴在向她嘻笑著。
她瘦弱的身影陀螺一樣旋轉(zhuǎn)在家和學(xué)校里,一走向講臺,看到孩子們歡快渴求的小眼神,她便覺得一切辛苦都煙消云散,這種苦,她甘之如飴。
但是有種苦,卻令她苦不堪言。
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雨,心蓮像往常一樣在燈下認(rèn)真?zhèn)湔n。風(fēng)雨將窗子擊打得匡鐺匡鐺,她站起身去關(guān)窗戶,卻發(fā)現(xiàn)一個黑影在窗下一閃而過,她警覺起來:誰?!半天并沒有回響,她想也許是哪家的狗跑來躲雨的吧!便關(guān)好門窗,披了件外套,繼續(xù)伏案工作。
不一會窗外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有東西在“叮叮”的敲玻璃窗,她立起身,再次厲聲問:到底是誰?給我出來!
一個低低的猥瑣的男聲響起:“蓮妹,開開門,哥給你送來幾條魚,給伢們解解饞……”
是田麻子的聲音。心蓮厭惡地壓低嗓音怒喝道:“不需要!你快走吧!”
不料外面不依不饒,且言語進(jìn)一步放肆起來:“別和哥客氣呀!哥帶來的魚新鮮得很,妹子嘗嘗就知道了!哥知道你一個人孤單寂寞……”一只粗黑的爪子在玻璃上饑渴地游走,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顯得尤其瘆人又惡心。
心蓮捂著嘭嘭亂跳的胸口,扭頭四顧尋了尋,目光定格在置于床腳的一只痰盂上,那是專門用于孩子們起夜的。她咬咬牙,端起裝滿一罐尿水的痰盂,打開窗戶,隨著一聲“滾!”,兜頭便向那個黑影潑去。
正做著春秋大夢的田麻子冷不丁被潑了個“一身騷”,滿頭滿臉都是尿水在滴答,他將糊住眼睛的尿液用手抹去,氣急敗壞地咒罵道:“你個小騷貨跟老子小心點!崽都下了好幾個,以為自己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哪!裝什么圣姑!”
他口中罵罵咧咧準(zhǔn)備往回轉(zhuǎn),卻不料腳下一滑,從回廊的臺階上一腳踏空,掉了下去,在雨地里又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個大屁墩,好不容易爬起來,揉著酸疼的尾脊,一瘸一拐地溜走了。
心蓮在屋里暗自拍拍手,跳起來小聲說道:“活該!”語畢,又不禁悲從中來,抱起熟睡中幼小的女兒親親,將自己的臉緊緊貼在那嫩滑的小臉上,淚水不自覺淌了孩子一滿臉。睡夢中的小孩張開小嘴吧唧吧唧品了品母親的淚水,臉上做出一個怪異的表情,便又歪著腦袋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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