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姜家那位去世三十年的兒子竟回來了。
一時間,如意小區(qū)里的居民議論紛紛——“簡直就是離譜!”
“死人怎么會復活?”
“對啊,而且還是死了三十年的人!”
“……”
姜老膝下空空,說起來也很讓人遺憾痛心。
三十年前的暑假,烏云沉沉,似在醞釀著暴風雨。
十八歲的姜睿高考結束,在家等消息的時候,為了救幾個溺水的小孩,不幸犧牲了。
姜睿的死訊是和他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被一起送到姜家的。
那一天的事,整個如意小區(qū)的人都忘不了,那位平日里總是很嚴肅的父親紅了眼眶,姜睿的母親當場就哭得暈死過去。
后來姜母一病不起,纏綿病榻兩年,最后也沒能撐住去了,從那之后,就剩下姜淮安一個人。那會兒大家都以為姜淮安會賣了這套房子換個住處,畢竟這里能讓他睹物思人的東西太多了,到處都是妻兒生活過的痕跡。
結果姜淮安沒有賣房,他好像就是短暫地悲痛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復了平靜的生活。那時候姜淮安還年輕,才四十多歲,親朋好友什么的,都勸他再找一個,姜淮安每次都客客氣氣地回絕,說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
大家伙兒愁啊,現(xiàn)在四十多歲是年輕,可往后老了怎么辦,年紀大了,無兒無女的,生個病都是受罪,到那會兒看到別人家熱熱鬧鬧,兒孫滿堂,就自己家冷冷清清,那得多孤單。
好說歹說的,姜淮安就是不松口,一開始大家還有熱情勸,后來慢慢就不勸了。
到現(xiàn)在,三十年過去了,姜淮安從四十八變成了七十八,小姜變成了老姜,他也還是一個人。
好在,沒有妻兒,還有老友,姜淮安這人曾經當過兵,立過功,退伍后就轉到了派出所當了刑警,平常很熱心,哪家有難處要搭把手,那是絕對不含糊,是以老姜在小區(qū)里的人緣相當好。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都知道他家的情況,所以逢年過節(jié)的,不是這家招呼,就是那家邀請,平常還有社工時不時上門幫著照顧照顧,這么著,老姜的老年生活似乎也沒有那么凄涼。
今年,大家伙兒都說好了,中秋節(jié)這天,老姜到方家過節(jié)去。
方家離老姜家不遠,老姜家在2號樓,方家就在小高層前面的雙拼別墅區(qū),就是前排后排的距離。
從住的環(huán)境也能看出來,方家條件不錯,事實也是如此,方錦宇今年七十三,抓住了互聯(lián)網雄起的那一波機遇,賺出了不菲的身家,如意小區(qū)在五十年前,那也是燕城頂頂高端的小區(qū)了,房價那么高,方錦宇愣是全款買下了這套雙拼小二樓。就是在這里,他和妻子結婚組建成了一個家庭,后來三個孩子一個一個往外蹦,孩子們慢慢長大,家里熱熱鬧鬧,三個孩子硬是能鬧出三十個人的動靜,再后來,孩子再大一些,又一個一個的像是學會了飛翔的幼鳥一樣,去別的城市念書工作,這個原本熱鬧的小二樓,又冷清了下來。
方錦宇是個不喜歡冷清的人,平常一個人都得放點熱鬧的音樂,周末有空就要約上三兩好友一起聚一聚,他老伴兒就很嫌棄他,前年就去大女兒家?guī)兔Ш⒆尤チ耍桶鸭伊艚o老方,隨他鬧去。
也是這么個性子,方錦宇在小區(qū)里很是有凝聚力,振臂一揮不說能千兒八百,大幾十個人不在話下,可以說是如意小區(qū)里人氣最高的老頭,去廣場舞跳個舞都有好多老太太鼓掌的那種。
今年中秋節(jié),他兒女們決定趁著假期帶父母孩子一起出去旅游,方錦宇不想去,節(jié)假日的景區(qū)那不是看景,那看的全是人,自覺已經賞遍祖國大江大河的方錦宇直接拒絕了全家出游。一個人過中秋這種事想想就冷清,于是方錦宇決定搞個大的,他提前三天就把小區(qū)里幾家子女趕不回來過中秋的老家伙們都邀請上了,八月十五這一天,方家客廳,不見不散。
為這,方錦宇可是好好布置了一番,作為曾經也被稱呼過一聲方總的體面人,過節(jié)聚會也很需要儀式感,他把客廳布置得很有節(jié)日氣氛,一大早就讓人送來了新鮮的鮮花,還特別請了小區(qū)對門大飯店的廚子上門來整了一大桌的好菜,再配上他藏了好幾年沒舍得喝的好酒,齊活兒!
方錦宇十分滿意地對著桌子上的菜拍了張照,正打算往家族群里發(fā),他的鐵哥們兒老伙計魏建生就到了。
魏建生住得近,就住在方錦宇家左邊那套小獨棟,他如今也是奔八十的人了,但因為常年喜歡運動健身,也很注重養(yǎng)生,瞧上去也才五十多的樣子,精神面貌特別好。要說魏建生也是個奇人,他奇在條件頂好,但活到這個年紀竟然都沒有結婚。年輕那會兒因為這事兒,幾乎和家里鬧翻了,家里都放話要是不結婚就永遠不認他這個兒子,結果好家伙,他直接連續(xù)十年都沒回家,有一天,在燕城生活得非常愜意的魏建生接到了老家來的電話,說是他母親出車禍了,人在重癥病房,可能要不行了。魏建生著急忙慌地買了機票飛回去,見了母親最后一面。母親最后握著他的手,很擔心他,擔心他現(xiàn)在年輕一個人過得自在,將來老了要怎么辦?她真的不放心。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爭吵謾罵,魏建生看著母親這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慢慢地和母親說起自己的計劃,他已經開始存錢,已經有自己的房子車子,將來老了可以去養(yǎng)老院,也可以請保姆照顧自己,他完全可以活得很好。魏建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讓母親放心,母親臨終前也沒有再說讓他必須成家的話。魏建生就一直單身到現(xiàn)在,別說,沒有經營家庭的那些煩心事兒,魏建生覺得自己的日子簡直就是神仙過的。
第二個到的是住在方錦宇家西邊的蔡織云,蔡織云今年六十七,和方錦宇他們比起來,可以稱得上是一句還年輕。和魏建生不一樣,蔡織云雖然結婚晚,但也有丈夫有女兒,只是后來工作太忙,她和丈夫誰都不愿意為了家庭妥協(xié),性格都很強勢,最終丈夫在外面有了貼心的知己,蔡織云半點也不想委屈自己和他離了婚。作為一個事業(yè)型女強人,在有了女兒苗渺之后,她也懶得再把時間花費在經營婚姻家庭上,覺得反正有女兒了,有沒有男人那都無所謂,心中無男人,事業(yè)自然行!這么著,離異帶娃的蔡織云,硬生生打拼出了一份事業(yè)。但與紅火的事業(yè)相對的,是她和女兒苗渺糟糕到了極點的母女關系,因為她除了給錢之外,很少有時間陪伴女兒,也沒什么事件和女兒談心,苗渺大學直接報了一個離燕城最遠的城市,那一次母女兩個為這事兒大吵了一通,后來苗渺行李箱一拖直接走了,這么著好多年沒回來,如今母女兩個都還沒能和好。就這樣,明明有閨女卻約等于沒有的蔡織云,自然而然地也成了方錦宇老伙伴一起過中秋的嘉賓之一。
第三個到的就是老姜了。老姜來的時候,手里還提了一盒月餅,幾人看了一眼,一起笑了出來。
“這又是小陳給你送來的吧?”方錦宇接過月餅,放在了一邊的茶幾上,張羅著讓大家都別站著,坐下來嘗嘗他兒子特地給他寄回來的正山小種。
“這包裝,一看就是社區(qū)發(fā)的,小陳可是個好孩子,來咱們社區(qū)也有三四年了吧?”蔡織云端起茶杯,細細品了品,“嗯,這茶不錯。”
老姜接了茶直接一口悶,“是五年,她來送五次月餅了。”
“嗨喲,老姜你這是牛噍牡丹,好茶得慢品才有那味兒。”魏建生也是很好茶的,就因為這相同的愛好,才和方錦宇處成了鐵哥們兒。
“我就是個粗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老姜不以為然地笑笑,他平常就喜歡釣釣魚,到公園去打打太極拳什么的,斯文人的那些小愛好他是一個都沒有。
蔡織云手里端著茶杯,臉上卻若有所思,“小陳今年27還是28?是不是還沒對象來著?”
“人小陳29了,你問這干啥?怎么,要替她介紹對象啊?”老姜對蔡織云問的這位小陳很熟悉,小陳名字叫陳怡,當年大學一畢業(yè)就進了他們社區(qū),接管了社區(qū)養(yǎng)老這一塊兒。老姜因為個人履歷,可以算是重點服務對象,小陳開始工作那一年,就經常往老姜家跑,這么五年跑下來,老姜對小陳可謂是十分了解,甚至連小陳家的狗才生了一窩小狗崽這事兒都知道。
“對啊,我這邊認識個小伙子,長得好,能力也挺不錯,在新區(qū)那邊上班,老優(yōu)秀了。”蔡織云這個年紀,對于給人做媒很熱衷,平常見了小年輕都得熱心地關心一下對方的個人情況。
“這么好的對象,你怎么不留給你家苗渺啊。”方錦宇嘆了口氣,“你家苗渺今年也三十五了吧,再不抓緊,好的都要被挑沒了。”
提起苗渺,蔡織云的眼皮子就直跳,她那熊孩子,十八歲離家念大學,之后就能不回來就不回來,她沒少她吃少她穿,最后還養(yǎng)出個仇人來了,“那也得她聽我的啊,每次一提就掛電話,一說就生氣。”
“要我說,你得尊重她的想法。”作為單身了大半輩子的魏建生最有發(fā)言權,“你看我現(xiàn)在不也挺好的,你家苗渺不想結婚,那就不結婚唄,她有自己的想法。你要說不結婚以后怎么樣,那你們看看我啊,老方你為了孩子不聽話氣得差點心肌梗塞,我就沒有這種煩惱,多好啊,自由自在的。”
“嗨,和你說不著。”蔡織云提起閨女的事情就有些煩心,她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女兒曾經和她吵架時說的話,她說就因為她從小看他們過日子就覺得累,對婚姻毫無幻想,加上自己從未有過父母的關愛,她也不知道怎么去養(yǎng)一個孩子,既然這樣,就不要去禍害別人,禍害下一代了。
聽聽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她辛辛苦苦養(yǎng)個孩子,單親母親沒有在物質上虧待過她,盡全力想要給出最好的條件,就這還養(yǎng)出個仇人來了。
“就是,你這是個例,經營家庭嘛,有苦有甜,你不能只看到苦,你也要看到甜嘛,你看看我,兒孫滿堂,不也挺幸福,回頭我說說她,最好還是找個知冷知熱的,一個人冷清得很。”方錦宇也不贊同魏建生的想法。
老姜沒插話,只默默地拿過一只橘子剝開,吃了一口,“老方你這橘子買哪兒的,酸。”
“我看是你心里酸,當初勸你再找一個,要是那時候聽話,你孫子也能上幼兒園了。”方錦宇笑罵道,“這可是我孫子給我寄的,蜜橘,就這還酸?”
正說著話呢,外面忽然走進來一個穿著藍白條紋校服的少年人。
蔡織云先注意到的,她瞧著有些眼生,估摸是小區(qū)里哪家的孩子回來了,孩子長大很快,隔一段時間不見就能眼生不少,她正要開口問他是哪家的,就聽到后面忽然傳來“哐”的一聲響。
姜淮安連人帶凳子一起倒在地上,一地瓜子殼里,姜淮安怔怔地盯著門口站著的少年人,那一瞬間,仿佛是數(shù)十年的歲月被一剪刀剪掉,記憶里永遠年少的孩子,穿越了匆匆時光走到了他的面前。
被響聲吸引,那少年緩緩轉過頭,看向了姜淮安,兩道視線在半空交會。
方錦宇瞧著這忽然出現(xiàn)的少年,也愣住了,這少年瞧著有幾分眼熟,他猛地看向倒在地上,嘴巴張合想說點什么,卻連聲音也發(fā)不出來的老姜,驚疑不定地再次看向門口的少年。
“看啥呢,老姜你怎么坐都坐不穩(wěn)?”魏建生背對著門坐的,并沒有注意到門口來客,他彎腰,把渾身僵硬的老姜從地上拉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人扯動的緣故,原本話都說不出來的老姜,終于能發(fā)出聲音了,“阿睿,是你嗎?”
方錦宇聽到這聲阿睿,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是了,這少年的模樣,分明和老姜家里貼得到處都是的姜睿照片一模一樣啊!
蔡織云都愣住了,“什么阿睿?”
而阿睿這個名字,像是某種信號被傳達,少年站在日光里,渾身沐浴著暖陽,頭上烏黑的發(fā)絲都像是鍍上了一層金光,他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明媚又燦爛,他對著老姜喊了一聲,“爸,我回來了。”
這聲“爸”可謂是石破天驚,硬是把老姜喊得一口氣沒喘上來,眼前一黑,硬生生癱倒下去,得虧魏建生還扶著,否則這一摔準得出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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