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青蛙叫,是鄉村夏天夜晚的標配。
大學生李元的家門口有一群人在搭舞臺,這是縣黃梅戲劇團的人。原來今天是李元奶奶的八十大壽。李元本來在城里做暑假兼職,特意趕回來陪奶奶過壽。家里的晚輩也都格外重視,除了擺流水席之外,還請了縣里的黃梅戲劇團。
奶奶不像別的老太太那樣喜歡打牌,而是喜歡聽戲,尤其是黃梅戲。黃梅戲的發音吐字和本地的方言土語頗為相似,本地人聽起來毫無障礙。
李元是個留守兒童,由奶奶帶大,耳濡目染,跟奶奶學了不少東西,開玩笑都喜歡用順口溜。比如形容村里有個人粗枝大葉,就有節奏地念道:這個人吶,懵里懵懂,挑擔水桶,落了一只,不知輕重。
若是嘲笑學校舍不得買新黑板,老師水平差,就念道:苕貨小學歪又歪,死人棺材做黑板。苕貨老師去教書,教了一屋苕貨豬。
那時候誰家結婚過壽紅白喜事,都得請劇團過來表演,大操大辦演上三天,圍者云集。他經常跟著奶奶聽上幾段。后來離開鄉村去城市上學,便很少接觸這些東西了。
如今劇團早已沒落,各種娛樂手段齊出,喜歡看戲的人也就少了。吃完酒席后,客人們要么回家,要么留下來在客廳里打牌。畢竟外面太熱,客廳里開著空調。
舞臺前面只有幾個小朋友和奶奶這樣的老頭老太太。到了晚上十點,舞臺前的觀眾只剩下奶奶一個人。
但是舞臺上的演員還在賣力地表演,唱著傳統曲目《天仙配》。
女演員唱道: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男演員和道:綠水青山帶笑顏
女演員唱:隨手摘下花一朵
男演員和:我與娘子戴發間
女演員唱:從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男演員和:夫妻雙雙把家還
李元覺得奶奶太寂寞了,演員們似乎更加寂寞,于是陪坐在奶奶旁邊聽著。
“元啊,好久沒這么看戲啦。知道著這出戲唱的什么么?”奶奶跟李元說話的語氣像是在跟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奶奶,我都讀大學了,還像考小學生一樣考我啊?《天仙配》,牛郎織女嘛。王母娘娘的女兒織女看上了放牛的牛郎,下凡了,和牛郎一起過凡人的生活。那王母娘娘不喜歡這女婿,覺得太窮了,肯定沒錢買房買車,就要棒打鴛鴦。”李元笑嘻嘻地說。
“那《女駙馬》呢?”奶奶繼續考試。
“一個女的,女扮男裝去高考,考了個狀元,又考公務員,還娶了當朝公主。”李元陪著奶奶夸白,逗她開心。
“這個女的為么事要去進京趕考呢?”
“啊……不太記得了。”
“《小辭店》,還知道不?”
“好像是一個開飯館的女老板喜歡上一個客人,但是客人家里出事了,兩人不得不分開。不過細節啥的,都忘記了。好久沒聽了。”
“《小辭店》是《菜刀記》中的一出戲,也是最感人的一場戲。每次聽,都眼淚汪汪的。還有,《四下河南》的故事知道吧?”
“這不是黃梅戲吧?”
“雖然不是黃梅戲,但也是我們本地的地方戲,叫做楚劇。這次請的這個劇團演黃梅戲也演楚劇,今天演天仙配和菜刀記,明天演女駙馬,后天四下河南。但是四下河南太長了,一晚上演不完,就唱其中幾出。”
奶奶來了興趣,趁著演員換衣服準備下一場戲的時候,給李元講起了黃梅戲《菜刀記》《女駙馬》和楚劇《四下河南》的故事梗概。
夜風襲來,送來幾絲涼意,奶奶的講述像小時候的搖籃曲。李元漸漸困了,閉上眼睛打盹兒。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元突然醒來,發現演員們脫了戲服,要收工回家了。而奶奶孤零零地在一百米開外的地方,居然把女演員的戲服穿上了,看來奶奶想過一把戲癮。
奶奶甩了甩長袖,掄著老胳膊老腿往后村走。
李元猜測奶奶想去跟逝去的爺爺上香,擔心老人家大半夜出事,連忙跟在后面。
沒想到奶奶年紀大,走得倒是挺快。他差點沒跟上。
約莫走了十來分鐘,他看見奶奶走進一間房子里。這房子的年紀幾乎和他奶奶差不多大,還留著老式的門檻。這土房子荒廢了很久。他剛要進去,卻看到一個人影從黑乎乎的房子里跑出來。
他定睛一看,發現此人的衣服有點像天仙配里牛郎的戲服,但是又不太像。
是剛才的男演員么?
奇怪,演員跑這來干什么?
仔細一琢磨,又不像是演員。
“奶奶!”
他高喊了兩聲。
黑燈瞎火的,看不清屋子里的東西。
周圍傳來他的回聲,倒是把自己嚇一跳。
他想掏手機,但是手機沒電了,雖然隨身攜帶充電寶,但是一時半會兒也充不了多少電。
他摸出打火機照明,但是火光太小了,而且很快燒得燙手。
好在頭頂上有半輪月亮照明,月亮給他在地上拉出一條影子。
屋子里有拖拉板凳的聲音,還依稀傳來人的聲音,但是不像是奶奶的聲音。
他干脆走進去,沒看到奶奶,卻在地上看到一個男人,像是喝醉了,在地上左右蠕動。
可能是吃酒席吃多了酒的老頭吧?
接著,又一個人影猛地竄出,把李元撞得七葷八素,差點摔倒。
而此人身材極為高大,兩腿一邁,便不見了蹤影。
“啥情況?”
李元走上前,發現地上的人不再動了。
李元來到這人身邊,蹲了下來,借著兩分月光赫然看到這人也穿著奇怪的衣服,肯定不是現代人常穿的衣服,倒像是古代人的東西。
李元伸手一摸,此人竟然沒了心跳。
他慌忙后退,走出房子,在門檻附近踩到一把菜刀,低頭一看,菜刀上有血跡!
肯定發生謀殺案了,這菜刀就是兇器!
李元嚇得滑了一跤,摔倒在地上,又滾了幾圈滾到草叢里,疼得半天爬不起來。
他想要逃跑,但是腿腳發軟,而且想到奶奶在里面還沒出來,急得胸口發悶。難受極了。他想大聲喊奶奶,偏偏喊不出聲。
此時,李元又看到一個穿著古代衣服的人走進屋子里,看他模樣卻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
老頭走進屋子里,猛然凄厲大叫:“來人啊,死人了!”
隨著這一聲喊,附近的狗都叫了起來。
片刻后,幾十個燈籠很快圍了過來。提著燈籠的人都穿著古代的衣服。
看著這些人的打扮,李元大為驚恐。
他們應該不是演員!
在燈籠的照耀下,李元發現眼前的房子不再破舊,像是翻修過了一樣。
突然,李元聽到一個人指著老頭大喊:“朱茂卿,你怎么把你女婿殺了?”
名喚朱茂卿的老頭一愣,然后怒道:“老子怎么會殺自己的女婿?肯定是哪個賊人害死了我的好女婿。小蓮,快出來,給我說說是怎么回事!”
李元心里琢磨著,原來死的人這個人是朱茂卿的女婿。
可是,這些人是怎么回事?肯定不是拍戲,因為一個攝像頭都沒有看到,燈光道具更是不見蹤影。
那倒在地上的男人根本不像演出來的。
隨著朱茂卿的話音落地,一個女人趔趔趄趄從房子里走了出來。
想來此女便是朱茂卿的女兒小蓮了。
小蓮穿得像女演員的模樣,大概二三十歲。她坐在門檻上,面上無血色,雙眼呆滯,只是哭哭啼啼,一句話不說。
朱老頭急了,罵道:“別哭了!閨女,蔡鳴鳳是怎么死的啊?”
李元暗想,原來這個死人叫蔡鳴鳳。女人朱小蓮,是蔡鳴鳳的老婆。
這幾個名字有點熟悉啊,好像聽奶奶說過。
朱小蓮哭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快說啊!”朱茂卿催促道。
朱小蓮低聲道:“我不能說!說了是害您啊!”
朱茂卿莫名其妙,說:“怎么害我了?快說!”
朱小蓮看了一眼尸體,低聲說:“爹爹,鳴鳳不就是少分了錢給您嗎,您何必動手殺他?”
朱茂卿大吃一驚,結結巴巴說:“小蓮,話可不能亂說!”
朱小蓮又低頭哭泣。
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在地上撿起一把菜刀,提著燈籠打量了一陣,說:“菜刀上有血,還有一個朱字!唉,老朱啊,看不出來,你竟然如此喪心病狂,謀殺自己的親女婿!大家伙把他綁起來去見官!”
其他村民一擁而上,把朱茂卿捆了起來,押送著往南邊走。
李元還趴在草叢中,瞅著虎背熊腰的男人,覺得有些面熟。
他完全糊涂了,隱隱覺得某種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等到人群走后,他才晃晃悠悠站起來。
他想去房子里找奶奶,卻聽到朱小蓮的厲聲喝問:“誰?”
不知為何,李元心里發虛,不敢搭話,而是弓著腰走小路離開。
天漸漸亮了,他看到道路兩邊全都是古裝劇里的那種房子,路上的人也都穿著古代的衣服。
做夢?
他來到一處小河邊,把湖水當鏡子,看見水面倒映著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水面上的男人也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呆若木雞。
連番沖擊之下,他渾渾噩噩地沿著小河走。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叫道:“魏大蒜!馮縣太爺在審案子呢,快去瞧熱鬧!”
李元回頭,看到是個瘌痢頭,身上一股酒糟味,有些眼熟。
“魏大蒜?”
是誰?
是我自己?
李元稀里糊涂“嗯”了一聲,跟著瘌痢頭走向縣衙。
縣衙的大門外面掛著一張牌匾,上面寫著黃州二字。
兩人擠到縣衙大堂門檻處。
李元看到一個縣太爺坐在明鏡高懸的牌匾之下,堂中兩排衙役手持水火棍,面色威嚴。而大堂后門有一處屏風,屏風背后躲著一個女人,頗為清秀。
“快看,馮小姐!”瘌痢頭驚喜叫道。
“什么馮小姐?”李元一頭霧水。
“縣太爺的千金小姐馮素珍是也!你這只癩蛤蟆不是一直惦記著人家么?此刻不認識了?喝酒喝糊涂啦?”
馮素珍?
這名字好熟悉。
剎那間,李元靈光一閃,想起來馮素珍是誰了。
是黃梅戲《女駙馬》里的女駙馬!
難道……
我跑到戲曲世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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