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亮明白方明是被他們整死的,這種事情太司空見慣了?!澳慊厝シA告宋長官,我照辦就是。”
待馬彪走后,陳友亮把看守所長叫來,對他說:“按名單放人,每人收五塊大洋取保?!?br>
“只怕這班人有意見?”
“有意見就繼續關著,不交錢不放人。老子的人難道白死了?這喪葬費、撫恤金什么的上面給的那點錢哪夠,我還不得另外補貼一點,否則我對不起死去的兄弟們哪。”其實陳友亮這么說只是個借口,上面的撫恤金他每回都克扣一點,更別說一些額外之財了。
張鳳山是凌晨二點鐘左右才回到號房的,想到方明死在自己的手上,他內心深深地自責,這種靈魂上的折磨讓他無法入眠,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方明那奇怪的眼神,還有最后他指著自己說“你…你…”,他到底要表達什么?是責怪自己害死了他嗎?不像,他本可以吃那道桂花魚的,但他卻選擇了紅燒肉,看來他抱定了犧牲的決心,難道他是在掩護自己?這樣一想,張鳳山覺得豁然開朗。一定是這樣的!犧牲自己,保全同志,也只有共產黨人才具有這樣崇高的境界。
天快亮了時候,張鳳山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大約睡了三四個小時,他被外面的喧鬧聲吵醒了。
“你們把我們無緣無故抓來,我們不找你們麻煩也就罷了,憑什么還要交錢才放人?”“是啊,我們犯了什么法,今天不說清楚我們就不走了?!薄疤蓯毫?,簡直比土匪還囂張?!薄澳銈冎恢涝诶习傩彰媲白魍鞲?,要是遇上共產黨,看看你們有什么好果子吃?”
張鳳山踮起腳尖,順著窗戶往外看,只見周進等幾個人正在與看守交涉。張鳳山明白了怎么回事,心想這幫警察也太貪得無厭了,平白無故的抓人不道歉不賠償,還讓人交錢取保,真乃普天下罕見。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他們被釋放,為什么沒有自己呢?難道宋鐵軍已經認定自己就是延安來的人了?那昨天晚上的考驗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宋鐵軍這個人真是捉摸不定,就像一個高明的棋手,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么走。
張鳳山緊貼著窗戶,挨個數他們的人數,總共9個人,他又數了一遍,還是9個人。除了方明已經犧牲以外,和自己一道抓進來的11個人中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他想幾乎可以斷定宋鐵軍把他當成是延安來的人,接下來等待自己的將是刑訊逼供和死亡。他倒并不怕死,只是有些失望,黨組織交給他的任務不僅沒有完成,還犧牲了很多人,黨在文城的力量遭受了很大的打擊和削弱,這必將為下一步領導文城的抗戰帶來消極的影響。
張鳳山在為黨工作中,曾經遭遇過挫折和失敗,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情緒低落。“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為國共合作打開了大門,眼看著國共就要實現歷史性的第二次握手,但國民黨中一些極端頑固的反動分子,如宋鐵軍之流,他們不情愿看到這樣,更加喪心病狂地屠殺共產黨人,妄圖將文城的共產黨人趕盡殺絕。雖然臨行時首長一再諄諄告誡張鳳山要保存力量,壯大組織,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自己的生命都保不住,他又將如何去兌現向組織的承諾?
外面的喧鬧突然停了,那9個人被無條件釋放了。原來看守所長控制不了局面,跑去向陳友亮匯報。陳友亮正同一個漂亮的女人說話,臉上又氣又惱,見看守所長說起這事,不耐煩地說:“全都放了,無條件放了?!?br>
跟陳友亮說話的那個女人就是菊仙,她待陳友亮離開聚仙樓后,左思右想心神不寧,決定去一趟張福海府上,代陳友亮探探路。當她到達張府求見主人時,一個護院的家丁告訴她老爺不在家,出門去了。菊仙不甘心,搔首弄姿一番,又問去了哪里,這個家丁見她長得漂亮,色迷迷地看著她說:“看你這娘們俊的,告訴你吧,一大早就被縣黨部來的車接走了?!?br>
菊仙心里這個急啊,連忙攔了輛人力三輪車直奔警察局而來。然后不顧警衛的攔阻,直闖陳友亮的辦公室。
陳友亮以前告訴過菊仙,不管發生多大的事都不準去警察局辦公室找他,畢竟她是窯姐出身,自己多丟面子呀,不僅讓下屬笑話,萬一有人把這緋聞捅到外面去,對自己的影響也不好。按說陳友亮什么樣的女人找不著,可是他惜財如命,除了正房外,舍不得花錢討小老婆,只好到風月場所“打牙祭”,因為他是警察局長,沒人敢找他要錢。后來遇著菊仙,見她頭腦靈光,就有意讓她“自立門戶”,兩人一拍即合,于是有了聚仙樓。陳友亮出資,菊仙管理,收入八二分成。陳友亮覺得這生意很合算,拿了大頭不說,還有了菊仙這個免費的情人。而菊仙呢,心想這經營權在手上,動點手腳弄點貓膩還不是隨她高興,雖說自己拿二成,只要動動腦筋,就算是五成六成也不成問題,而且每回都不是白陪,總要讓他心甘情愿地掏點什么才成。
“你怎么跑這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不準到這里來找我嗎?”
菊仙一只手拿絲巾擦汗,另一只手端起陳友亮茶杯里的涼茶一飲而盡,“你這個沒良心的,你以為這大熱天老娘愿意往你這跑呀?還不是因為事情緊急、火燒眉毛才過來給你報信的,那個張福海一大早就被縣黨部派車接去了,只有你這個傻瓜還在這里跟幾個窮鬼較勁。”
這下陳友亮傻眼了,看來宋鐵軍還真的背著自己來這一手,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說:“你先回去,我現在就去縣黨部找他?!?br>
七月的江南,天亮得特別早,四五點鐘的時候,東方已露出魚肚白,接著紅彤彤的太陽就從地平線上升起,人如同進入天地這個巨大的蒸籠中。
張福海習慣早起,照例在院子里打了一陣太極,然后洗漱一番,吃了些早點,到七點鐘的時候準時開始點卯。
點卯結束以后,茶樓、鋪面、碼頭的負責人絡繹不絕地過來匯報請示。張福??偸鞘聼o巨細,一一解決。
他的祖上是從徽州遷來的,徽州有句廣為流傳的民諺:“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許多著名的徽商從小就離鄉背井,出外學藝,奮力拼搏,終于成就一番事業。太平天國時期,文城處于清軍和太平軍拉鋸戰的前沿陣地,十戶九空,張福海的曾爺爺在清軍攻陷南京后,舉家遷到文城,那時候只是開荒種地、養家度日。到他爺爺的手上,開始做點小生意,漸漸在文城老街買了鋪面,家境逐漸富裕。在他父親的手上,辦了米廠、繅絲廠,開了茶樓、綢緞店,在鄉下買了幾百畝地,開始在文城暫露頭角。直到張福海這代,增開了五六家鋪面,又買下文城大半個碼頭,生意越做越大,在文城富甲一方。
張福海信奉“世事每逢謙處好,便宜多自吃虧來”,“忍半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堅持誠信為商,在業界信譽頗佳,深孚眾望。他本人很勤儉,在起居室門口掛了一聯“惜衣、惜食、惜財兼惜福,求名、求利、求己勝求人”自勉。
正當張福海和碼頭的負責人商談長江運輸的事情,門房進來通報,縣黨部的汽車在門口等著。
張福海心生疑惑,自己和縣黨部沒有什么交往,他們這是干什么?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張福海抓起電話,只見那頭宋鐵軍的聲音傳來:“張老,我是縣黨部的宋鐵軍,有要事與你老相商,本想登門延請,只是公務纏身,能否請您移駕到敝處一敘?”
張福海見是宋鐵軍,心想這可是文城的大老爺,不能怠慢?!皶涢L能親自打電話過來就已經是張某天大的面子了,豈敢奢望更多。不知書記長有何見教?”
宋鐵軍在那頭說:“電話里說不清,還是見面談吧,我的車已經過去接你了。”說完電話掛斷了。
張福海右眼皮一陣猛跳,心想宋鐵軍演的是哪一出?鴻門宴嗎?可是我張福海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繳稅、捐錢只會多不會少,能有什么要事相商?派你的車來接,不去不行,頗有先斬后奏的味道,讓他心里很不爽。
可胳膊畢竟擰不過大腿,商人做得再大,只要當官的整你,就得有你好果子吃。歷史上的經驗不勝枚舉,就拿當年富可敵國的大徽商沈萬三來說,朱元璋盯上他了,他立馬就得玩完。
張福海不情愿地坐上縣黨部的車,徑直來到宋鐵軍辦公室。
宋鐵軍滿臉堆笑,起身相迎?!皬埨希堊!比缓笏愿朗窒氯丝床琛?br>
張福??傆X得他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于是便問:“書記長公務繁忙,請張某來有何指教?”
宋鐵軍屏掉左右,說:“指教談不上,兄弟只是想救你一家。”
張福海驚得手中的茶碗差點掉到地上,誠惶誠恐地問:“張某自信守法經營,不知書記長何出此言?”
“前天下午,碼頭發生槍戰,這事張老可知道?”
“聽說了,你們警察局還抓了一些人?!?br>
“總共抓了11個人,有一個共黨分子在審訊中死了,今天上午又將釋放9個人,只有1個人還在關押著,張老想知道他是誰嗎?”
“我哪里知道?請書記長明示。”
宋鐵軍冷笑一聲,盯著張福海的臉說:“我要是說出他的名字,保準你大吃一驚。他叫張鳳山,是你的小兒子?!?br>
張福海這下驚得非同小可,茶水灑了一身,他站起來質問道:“你為什么抓他?”
宋鐵軍說:“問得好!我正要問你呢。你兒子這幾年到哪里去了?”
“他在日本求學呀?!?br>
“你怎么證明?”
“每年都有電報報平安的?!?br>
“有沒有給家里寫過書信?”
“這倒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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