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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白胡子隨風

作者：塵素墨    

　　圣會基本和我沒什么關系，我就是滕祭司帶來給伏兮神殿充門面的小跟班。到了圣殿，滕祭司也直接放了我大假，隨我自由散漫，不過囑咐我不要亂跑失了禮數。在房間里數了一上午的地磚之后，我決定明天帶雪絨出去找水玩兒。

　　坤眠山是珞雪國雪山山系伸入宇京的一支，坤眠山雖然沒有其他雪山山系的巍峨壯闊，卻以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備受巫道人士的推崇和熱愛，然而能真正深入坤眠山一探真容的人卻并不多。怎么說呢，坤眠山就像是圣殿的后院，要想上山，得先進圣殿，圣殿可不是那么容易進來的啊。如今才知道我和滕祭司來的那天走的是側門，根本就不是正門。我說嘛，堂堂圣地大門豈會寒酸。不過既然我有幸來了圣殿了，不去逛一逛坤眠山就未免太可惜了，而且曉清口中相邀，貌似坤眠山也不是很難爬的吧。

　　繞過圣殿，我循著石子路一路向北，漸漸隨著地勢升高，石子路愈發的不清晰，只能從植物整體的疏密看出哪里上山更容易些。坤眠山多松柏，顯得坤眠山莊嚴蔥郁，山地上又多溪泉，一路上經常可以看見從地里冒出的汩汩泉水，給坤眠山增添了靈動秀麗之感。置身蟲語鳥鳴之中，更覺得坤眠山靜謐縹緲。

　　山間霧氣流嵐，我的心里隱隱升起了一絲不安。山頂霧氣流動視野不清，回首來時路也隱藏在陽光透過枝葉的點點光亮中，忽然覺得孤單好像張開了大網，然后緊緊裹住了自己。

　　這種感覺我并不陌生。前世，我是個乖巧的孩子。學習刻苦、工作認真，碩士畢業后進了一家私企做了技術人員。工資不高，但是對生活仍然充滿希望，兢兢業業的加班加點，不參與任何辦公室政治斗爭，燃燒著自己的激情和能量。原以為我會這么日復一復、踏踏實實、忙忙碌碌的過完一生的時候，卻在地鐵里猝死了。沒聽到親友哀痛的哭泣，沒見到最后的離別，我墜入了無盡的無窮的黑暗。我心里惦記著爸爸媽媽，惦記和我一起在大都市打拼7年的未婚夫，可是等待我的，只有黑暗。不是說人死后，可以變成鬼魂嗎？哪怕是孤魂野鬼也好，我只想知道我愛的人生活的怎么樣，過的好不好。可是，什么都沒有。死亡的世界里，沒有時間、沒有空間，像是把意識關進了黑匣子，孤零零的，甚至不能飄蕩。我回憶以前的日子，卻都是零碎的片斷，來不及細想瞬間就被黑暗吞噬了。我想象父母、男友的生活，但我知道我的死亡一定給他們帶了無盡的悲哀和痛苦。我恨我自己，恨這個死后黑漆漆的世界，我只能一遍遍的回憶一次次的折磨自己，只有這樣，我才覺得不那么……。孤獨。

　　終于，好似過了千百年，我忽然能夠睜開眼睛，能夠看見世界了！頭頂的藍天白云和藍天下滿目的松柏，我知道自己獲得了新生。嬰孩的身體裹在薄薄的襁褓中，又冷又餓，茫茫蒼穹里單薄微小的孤單感仍讓我緊張的窒息，但是能夠呼吸新鮮的空氣，能夠看到鮮活的世界，讓我激動的連血液都在顫抖。再后來，好心的獵戶收留了我，之后又機緣巧合進了伏兮神殿。

　　我沉溺在思緒里，抱著頭痛苦的蹲下來，環抱著自己的身子，不知道如何救贖。就在我渾身顫抖的時候，一股暖意包容著我，臉上濕濕的溫暖不是冰冷的眼淚。我睜開眼，雪絨蜷著身子溫暖著我，帶著倒刺的大舌頭輕輕舔舐我臉上的淚痕，它的目光溫暖而堅定，似乎看透了我的猶豫和惶恐，給我力量和安慰。

　　我忽然釋然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這一世，現在，我好好的，不是嗎？新生以來，我從沒覺得害怕，即使這里不是我熟悉的時空，即使我和正常人并不一樣，即使我記得我的上一輩子和死后的事情。也許我只是老天輪回工序里不小心遺忘的產品，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我要好好活著，按著自己的意愿安安靜靜但自由隨意的活著。

　　我抱著雪絨的大腦袋蹭了又蹭說：“絨兒，我知道，不管什么時候你都會陪伴著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有你我不寂寞。”說完，雪絨掙脫了我的環抱，我詫異的看向它，只見雪絨專注的望著我，低低的吼了一聲，像是回應我剛剛的表白，我禁不住喜極而泣，擦擦噴涌而出的淚水，笑著拍拍它的頭。

　　“哎，我怎么突然這么愛哭了，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坤眠山圣神、肅穆，卻像是能夠將人的情緒放大了一般，著實讓人失常啊。”我抬頭懷疑的掃視周圍，忽然發現云霧散開處的一方巖石上有位白胡子老頭看著我們微笑。我警覺的站起身面向他，看樣子老頭已經站在那里很久了，我竟然沒有感覺到，而雪絨也沒有提示我。我撇向雪絨，它也把身子轉向老人，但目光里竟然沒有戒備！從老頭一身白袍裝束看來，他也是巫道人士，即使我惱怒他的偷窺行徑還是施禮說道：“請問尊駕是誰，為何藏在那邊偷看我們？”

　　老人哈哈大笑，摸著胡子說：“丫頭，云霧未散我已在此，我先來而你后至，怎么是我偷看你們呢？我還沒責問你們一人一虎打擾了我的風景。而且這坤眠山是圣殿重地，你不請自來未免有些失禮了吧？”話到后面老頭的面色已經凝重了起來。

　　我心里一虛，趕忙再施一禮說：“剛才是我說錯話了，打擾到您我很抱歉。可是雖然你先來我后到，你多少也可以出聲提醒我啊，這樣我也不會打擾您的景致，也可以保全我和雪絨的……隱私。再者，我隨祭司代表伏兮神殿參加圣會，也算是被圣殿邀請了啊。都說坤眠山是圣殿的后花園嘛，能進入圣殿不就意味著可以進入坤眠山了。而且就算是禁地，也該有提示防止人亂闖啊，可是我一路暢通無阻，所以……所以我們算不上是擅闖重地。如果有什么得罪的還請您見諒，大不了我們這就下山，絕不會提今日之事。”我雙手握拳假裝鎮定，強詞奪理的說道。我可不想被冠上個擅闖重地的罪名，沒法跟滕祭司解釋啊。

　　“隱私？……哈哈……哈哈”待我說完老頭又是一陣大笑，我正腹誹著有什么好笑的，白胡子老頭說：“小丫頭好剛口啊，伏兮神殿能夠出你這種可塑之才是伏兮之幸啊。”說完還自以為帥氣的撫了撫花白的長胡須，我頓時有種額頭上三條橫線的感覺。

　　“既然老人家不怪罪，小女子就先告退了。”我躬身一禮，打算帶著雪絨趕快落跑。剛一轉身，就聽老人說到：“丫頭，且慢。老朽想邀一敘，不知可否？”我有些不樂意，可又有些留戀山林景致。

　　老人接著說：“似水流年勿揮霍，良辰美景莫辜負，呵呵，丫頭，莫不是怕了吧？”老人雖似在調笑，我卻從他的話中隱隱察覺了一絲寂寞。就當是敬老吧，而且還有個免費的導游呢。想罷我笑吟吟的對老人說：“誰怕啊，我最愛大自然了！探險乃人生一大樂趣呢。”

　　在伏兮6歲的我進深山里游玩探險，才意外遇到了雪絨，此生與神獸有了這段難得的血緣，也因如此才可以進入伏兮神殿成為一名小小的巫士，不必在寄人籬下。我帶著驕傲與感激的看了一眼像衛士一般站在我身旁的雪絨，雪絨也抬起大腦袋看了我一眼，然后打了個響鼻甩了甩尾巴。

　　“哈哈，好好好，丫頭很對老朽的胃口啊。”白胡子老頭乘風而下，彎下腰對我眨了眨眼睛說：“咱們交個朋友吧，我叫隨風。”我有點沒能接受老頭跳脫的思維，愣愣的看著他脫口而出：“好啊。”

　　老頭笑瞇瞇的看著我，我微微有些懊惱，但一瞬間便也釋然了。“我叫塵微，叫我微微就好，這是雪絨。”我指了指旁邊的大白虎，白胡子老頭，呃，不，隨風摸著胡子笑吟吟的對雪絨點了點頭。然后就走在前面給我帶路，七拐八拐之后，山路果然好走了很多，原來隨風并不是在山中另辟路徑，而是通過露在山上的石頭呈現“之”字型的往上走，還蠻有趣的。

　　隨風適時的為我介紹山上的植物，跟在他身邊很奇妙，他會掌控著節奏還能夠照顧我的情緒和感受，就像在坤眠山中，他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但是卻不打破坤眠山中的任何一點平衡。我甚至看不出他到底是巫師、祭司還是什么，他的巫術渾厚而溫和，乘風而行卻讓人感覺風就是如此流動的。

　　走了一段路以后才發現我們似乎拐進了坤眠山一側的背面，能夠感覺到絲絲的涼意。側耳傾聽，朦朦朧朧可以聽見洪水轟隆擊打的聲音，我心中一喜，脫口而出：“瀑布！”。

　　隨風哈哈一笑，說：“丫頭喜歡瀑布啊，我帶你去。”我樂呵呵跟著隨風往山背處走，雪絨也甩著尾巴甚是高興的樣子。我們越往里則轟鳴聲越大，空氣也越濕潤，一個轉彎后就看見三條巨大的銀鏈從山頂飛流直下，爭先恐后的墜入溶潭，水潭中的急流似蛟龍般翻滾，這瀑布上面成漏斗形，底部是槽狀溶潭。在潭沿面上隆起的石包，像一張張下覆的蓮葉，交錯搭連，潭水在每一張葉面上均勻鋪開，縱情漫流，像千萬條大大小小的銀鏈，向中心收縮，在巖石表面滾成一顆顆晶瑩的珍珠。

　　我被眼前雄壯、奇美的景象所震撼，久久不能回神。只聽一聲虎嘯，雪絨縱身躍入水潭之中，我驚呼一聲，無奈的沖著隨風搖頭笑了笑。“好漂亮啊！”我由衷的贊嘆，隨風捋一捋白胡子，對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我羞赧一笑，提著袍子跑到水潭邊和雪絨嬉鬧去了。

　　潭水比我想象中的涼很多，卻一點也不影響我歡快的好心情，我把水潑向雪絨，雪絨則越發在水中翻騰，激起更多更大的浪花，再加上瀑布墜潭的水霧，不一會兒我的衣衫就都濕透了，我不由的打了個寒戰，只好戀戀不舍得回到隨風身邊，隨風一臉揶揄的看著我，我就當做沒看見。雪絨也跟著我一起過來，在隨風身旁站定，然后猛的一抖，雪絨毛發上的水珠濺到了我和隨風的身上，看著隨風微微有些愕然又無奈的樣子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隨風倒也不在意，甚至沒有撣一撣身上的水珠，捋了捋胡子，再也撐不住和我一起大笑了起來。暢快淋漓的笑了一通，隨風面頰紅潤眼睛亮晶晶的對我說：“丫頭，我很多年笑的沒這么暢快了，謝謝你！”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又說道：“你們不僅與我有緣，與這坤眠山也頗有些緣分吶，隨我來。”

　　我們沿著水潭的一支水流走，河水越流越細，最后隱匿消失在草叢中，順著水流的方向竟有一個洞口，洞口周圍深草藤蔓環繞十分隱秘，若不是里面細微的空氣流動我根本不可能察覺到它的存在。我指著洞口問隨風：“這里就是你帶我來的地方？隨風爺爺。”只見隨風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過，然后臉皮不可抑制的抖了抖，說：“叫隨風！我很老嗎？”老人家發飆一點都不好玩，我趕緊舉著雙手討好的說道：“沒沒，您一點都不老，真的，精神矍鑠猶如壯年。”

　　隨風撇了撇嘴，然后在前面帶路，轉身的時候鼻子重重的哼了一聲，很像雪絨無聊時的樣子，我趕緊捂住嘴巴，可不能笑出來啊。

　　從洞口進入，起初洞口很狹窄，僅能容一個人通過。又往前走了幾十步，眼前一下子開闊明亮起來了，山洞里竟然天然形成了若干大廳和側廳，各廳自有特色，最大一廳高20多米，直徑約有50米。在五光十色、變幻無窮的奇峰異石之幾根大柱直抵洞頂，柱上石花叢生，如雕龍刻鳳，色澤艷麗，觸手甚至有干燥溫暖之感。“你剛受了點涼氣，靠著通天石柱坐吧，能驅驅寒氣。”隨風引著我一起做在了石柱旁。隨風介紹這洞里有五廳十八洞，是坤眠山一處隱秘的所在，“以后有空可以來這里玩，我要是不在左邊第一個石洞是藏書閣，你可以取來自己看，進入石洞時第幾個石洞就沿著蓮花第幾個花瓣走。還有，北邊的洞里有個寒潭，千萬別下去，切記！”隨風神色鄭重的囑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