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道理？為什么晚輩不能告長輩？”史明月問道。
“因為本朝有這樣的律例。除謀反、謀大逆、謀叛外，卑幼不得控告尊長，晚輩不得控告長輩。意思說除非你的長輩要造反了，否則你不能去告他。告他也沒用，反而會受懲罰。”唐梓無奈說道。
這也是他跟朱縣令學到的。
查案不僅僅要搞清楚案情的真相，也要搞清楚相關的律例判例。
“居然有這樣的律例？太離譜了吧？”史明月不敢置信。
“可能是為了防止以下犯上。同樣的，除謀反、謀大逆、謀叛外，卑賤不得控告尊貴，奴婢不能控告主人。不過，你都要殺我了，我還不能去官府告你，這說不過去！所以具體的裁量權在判案的縣官手上。如果縣官開明大度的話，那可以告。如果縣官古板嚴肅，想借機敲詐勒索或者想為自己省事不愿多處理案件的話，那就不可以告。告了只會惹一身騷。”唐梓說道。
介紹這些律例的時候，他時不時地打量趙友諒和吳翠云。
他們倒是沒什么反應。
看來他們對朝廷的律例并沒有什么研究。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為什么不敢指認趙成呢？
估計另有原因。
“看來之前的蔡州縣縣令，覺得這樣的案子不能告。所以你們都沒有想著去告官，不愿指認兇手。”史明月問趙友諒和吳翠云。
他們只是苦笑，都沒有回答。
“但是咱們新來的朱縣令沒這么死板。他肯定會為你們主持正義的。”史明月說道。
“你們誤會了。原來的蔡州縣縣令雖然貪婪，但是其實也給過我們機會指認兇手。我丈夫之所以不愿意站出來，是因為他的確是一個孝子，不愿意擔負不孝順的罵名。即便他父親這么欺負他這么欺負我，他也只能默默忍受，只想用死來償還他父親的養育之恩。”吳翠云望著趙友諒，說道。
“那你這不是愚孝嗎？”唐梓問趙有諒。
“所以我們才一直沉默。但是沒有想到他父親越來越過分！從他兒子被抓入獄到被判死刑，一直到現在，經過這么長的時間！他還是沒有絲毫的悔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看到自己的孩子要押赴刑場砍頭，反而如此興奮。他的表現諸位，已經看到了。他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當父親！為什么要包庇他？為什么還要孝順他？之前我也想著和我夫君同生共死，所以也忍著。現在我忍不了了。我丈夫不說，我來說！”吳翠云越說越氣憤。
她對趙友諒氣氛好像還多過對趙成的氣憤。
“二位放心，如果事實正如你們所說的這樣，兇手肯定會被繩之以法！”
“我已經無所謂了。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就算還是得砍頭，起碼說了個痛快。這是牛廷輝一家死得太慘了。”
唐梓立刻把剛才得到的口供轉述給朱縣令。
朱縣令勃然大怒，立刻提審趙成。
趙成起初還不招認。
面對趙友諒和吳翠云的指控，他依舊嘴硬。
一貫平和的朱縣令更加生氣，罕見地大刑伺候。
趙成并不是硬骨頭，吃了打，這才吐露實情。
真相和趙友諒夫妻說的一模一樣。
朱縣令便判處趙成死刑。
孫四作為幫兇，判處流放。
而趙友諒吳翠云作為晚輩告趙成這個長輩，朱縣令選擇忽略，一筆帶過。
此案判決一出，皆大歡喜，人們都紛紛贊頌朱縣令英明。
朱縣令短時間之內樹立起了自己的權威。
趙友諒和吳翠云更是抱頭痛哭。他們買了許多祭品，前去祭奠牛廷輝一家。此乃后話，暫且不提。
卻說唐梓再接再厲，想洗刷更多的冤案，于是又來到不言休酒家，找到店小二，問道：“上次你說有兩個滅門慘案。除了牛廷輝，還有哪一個？”
店小二說：“另外一個案子的苦主是本地的一名書生。這個書生名叫高詠。高詠家里只有他和他妻子。后來高詠把他妻子休回家，妻子居然上吊自殺。他的岳父告他，他被打入大牢。后來他不堪其辱，在大牢里上吊自殺了。高詠和夫人都死了，等于全家都死了。便是滅門。”
“這個高詠有冤枉嗎？”唐梓問道。
“當然有冤枉！人人都覺得他是冤枉的。但是沒人出來替書生翻案。以前的縣令結了案，那就是鐵案。本來以為新來的朱縣令和以前的縣令一樣是個糊涂官，沒有想到他如此英明神武。我跟高詠也有幾分交情，所以請您給朱縣令多提幾句，幫高詠伸冤。”店小二道。
牛廷輝一案傳播甚廣，店小二和許多客人都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
“此乃份內之事。實不相瞞，我是朝廷的采詩官，負責采集各地民風民俗，奇聞異事，也包括各地的冤案。不管究竟是不是冤的，只要是離奇的，我都要記錄下來，呈報給朝廷。這位叫高詠的書生，究竟為何要把妻子休掉？妻子為何要自殺？還請你多介紹介紹。”唐梓道。
唐梓來時又不是吃飯的時辰，所以老板對店小二跟客人閑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店小二便打開了話匣子。
話說蔡州縣本地有一戶姓江的富貴人家。江老爺大名江添華，生了個女兒，芳名江紅袖。
江紅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當年江添華老爺和高詠的父親義結金蘭，甚至給江紅袖和高詠指腹為婚。
高詠自幼飽讀詩書，頗有才華。可惜后來碰到一場瘟疫，全家人都死光了，只剩下高詠一人。江紅袖和江添華老爺都不是嫌貧愛富之人，告訴高詠等到成年之后便完成婚約，且先安心讀書。
江家宅子內有一個閣樓，供江紅袖居住。有一個老婆子和一個小丫鬟照顧她。
江紅袖漸漸快成年了。她的肚子越來越大。
父母隨便問了幾句。
江紅袖害羞道：“最近吃多了，吃胖了。”
江添華笑道：“都快要嫁人了，吃這么胖，小心出嫁時抬轎子的人抬不起你！”
他們開個玩笑，也沒怎么在意。
等到婚期之日，江紅袖嫁到給高詠家里。
沒有想到才嫁過去三個月，江紅袖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高詠非常生氣。
哪有三月懷胎的道理？肯定是在出嫁之前就懷了！
高詠飽讀圣賢書，哪里受得了這種奇恥大辱？于是就把江紅袖休回了家。
一個好人家的姑娘被丈夫休了，也是最大的侮辱。
江紅袖受不了，在家里上吊自殺。
江添華只有這么一個寶貝女兒，自然痛不欲生。他認為自家姑娘是被女婿逼死的，就來官府告狀。
縣令聽聞江添華的訴狀，倒是站在高詠那邊，說：“你女兒嫁過去才三個月就生了孩子，肯定是你女兒不守婦道！你為什么要告女婿？他不來告你就不錯了。”
江添華說：“我女兒從小到大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女婿之外，從來沒有見過第二個青壯男子！怎么可能懷孕？肯定是這臭小子，趁著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爬窗戶爬到我女兒的閨房，做了惡事！后來女兒三個月就臨盆了，高詠又覺得丟人，就遷怒于我女兒，把我女兒趕回了家，其實都是他自己造的孽！我女兒乃是清白之人，怎么受得了這種侮辱？因此上吊自殺！所以說是我女婿逼死的，請縣令明查！”
這樣一說，倒也合情合理。
縣令派人去調查，由本縣縣尉負責。
縣尉這個時候在調查牛廷輝滅門慘案。
這位縣尉向來喜歡借著案件敲詐勒索原告被告，于是他對高詠也敲詐勒索一番。
他暗示高詠出錢打點，那么此案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如果不舍得出血，高詠免不了牢獄之災。
高詠一身正氣，家中也無余財，只剩下一棟祖傳的宅子。他舍不得賣，也不愿意賣，因此拒絕了縣尉。
縣尉把他抓了起來，扔到大牢之中，告訴縣令說此人嫌疑極大。
縣令提審高詠，用了酷刑。
高詠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扒了褲子，屁股挨了幾十大板，顏面盡失斯文掃地，憤憤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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