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梓見到了白居易,頗為激動。
他聽完楊元卿對白居易過往的描述,此刻看到白居易,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站在他眼前的白居易更加的真實。
他在舞陽縣的時候,白居易在他心中都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的文豪。
現在白居易是一個活生生的可以觸摸的人。
這種感覺很微妙。
不變的是白居易的滿頭白發。
有人說白居易當年求學時十分刻苦,以至于早早熬白了頭。
也有人說白居易一心為公,為朝廷分憂,卻總是遭受排擠,心中苦悶,以至于像伍子胥一樣愁白了頭。
唐梓問候了一番,接著把近段時間碰到的案子整理成的卷宗呈遞給白居易。
白居易卻沒有伸手去接,微笑著說:“現在我已經不是述異司的負責人了。這樣事關機密的文書不能給我。你交給楊元卿吧,讓他遞給述異司的人。述異司有專門的驛站和傳遞情報的渠道。”
唐梓大驚,問:“您不負責述異司?那現在是誰負責?”
他之所以加入述異司,便是沖著白居易和楊元卿去的。這兩個人值得信任。
白居易說:“我給皇帝推薦了一個人選,現任的禮部尚書裴通!皇家梨園也歸裴通管。其實裴尚書的官位比我高得多,按理來說我沒有資格推薦他,但是咱們皇帝非常重視述異司,雖然官兒小,但是地位高。而我被貶到江州,許多事情不方便處理。述異司涉及許多情報,應該由坐鎮朝廷中樞的人負責,所以交給了裴通。不過他跟之前的我一樣,只是掛名。真正直接統轄述異司的,是皇帝本人!可見皇帝對述異司的看重。如今皇帝示意裴通改革述異司,把采詩官、述異司與梨園合并,讓我們的人更顯低調,不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唐梓頗覺遺憾。
白居易笑道:“整天坐在朝廷,難以看到民間疾苦。我來到江州,未必完全是件壞事。你們這次在河陰縣做的事情可不少啊。那個能憑空轉移物品的木盆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梓和楊元卿就把河陰縣糧倉被燒一案以及劉縣令主導的木盆計詳細描繪了一番。
白居易嘆道:“吳元濟李師道這些人果然狼子野心。為了對抗朝廷,居然把這么多糧食都給燒掉了。倘若這些糧食用來賑災,可以救活多少百姓?朝廷不應該對這些節度使有任何軟弱退縮的態度,不然的話,他們只會得寸進尺。”
唐梓說:“雖然這些糧食都被李世道給燒了,但是好過于被李世道給搶了。”
白居易說:“這么想也不錯。唐公子難得來我們江州一趟。今天閑來無事,我便帶你出去逛逛,領略一下江州風光。我也順便散散心。”
唐梓道自然求之不得。
白居易便領著楊元卿和唐梓一同出門,在江州城中散步,如同一個自家家族的長者一般,令唐梓頗感親切。
江州水運發達,有不少來來往往的旅客。有的旅客要在江州逗留,便來投宿。因此江州城中的旅店客棧倒是不少。
三人路過一家客棧,客棧門口有一對父女要住宿。
這樣的客棧、這樣的旅客很多,本來唐梓也不會注意,但是這對父女有所不同。因為這女兒大概有三十七八歲了。這個年紀的女性很少有跟著父親一起走南闖北的。
或許是走江湖賣藝的江湖兒女。
白居易居然也格外地留意。
他甚至盯著其中的女兒看了半天,腳下像是釘了釘子,一動不動。
唐梓和楊元卿都發現了白居易的異常。
楊元卿問道:“白先生,你認識這個人嗎?”
白居易回過神來,沖著女人喊道:“湘靈?”
唐梓和楊元卿面面相覷。
白居易居然知道女人的名字,看來是朋友,而且是久未見面的朋友。
莫非是他鄉遇故知?
那名叫湘靈婦人聽到白居易的呼喊,立刻回頭尋找著聲音傳過去的的方向。
二人的視線對上了。
白居易和湘靈同時涌出熱淚。
湘靈的父親也朝白居易望過來,臉上立刻洋溢出笑容,快步走到白居易身邊說:“真是巧了呀,在這兒碰到你了,白老大。你不是在京城當官嗎?怎么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白居易有個弟弟,叫白行簡。
湘靈跟在她父親的后面也走了過來。
白居易說:“我是被朝廷貶到這里當司馬。”
湘靈父親笑道:“看來這皇帝不怎么識人用人啊,把你這么聰明這么有才華的人放在這里當小官。”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和湘靈怎么也來這了?”
“說來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啊。那年你搬家去了京城,我們也搬家了,投奔湘靈她舅舅,在那里做點小生意。但是好景不長,打仗了。我們就投奔別的親戚,剛在那邊沒過兩年,又打仗了,然后又搬家了。這次去投奔我的一個老朋友,一路坐船。湘靈暈船,實在受不了了,就上岸休息兩天,沒想到碰到你了。”
白居易說:“來來來正好,我來盡地主之宜,給你們接風洗塵。”
他不由二人分說,領著湘靈父女,來到附近的一家酒樓吃飯。
酒過三巡,湘靈的父親臉上變紅了。
他對湘靈說:“你看到白老大,怎么不說句話呀?你不是一直想見他嗎?”
這話未免有點唐突,酒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
如果不是喝醉了,湘靈的老爸估計也不會說這番話。
湘靈淡淡一笑,說:“爹爹喝多了,又在這說糊涂話。”
白居易給湘靈敬了一杯,問:“你的丈夫呢?沒跟你們一起搬家嗎?”
湘靈沒有說話。
她的老父親說:“哪里來的丈夫?我家閨女至今還是個老姑娘!”
眾人都大驚失色。
這湘靈頗有幾分姿色,怎么到三四十歲了還沒有嫁人?
湘靈嗔道:“丟死人了!就不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嘛。來來來大家喝酒。”
她說了幾句話之后便打開了話匣子,同時打開了心扉,變得奔放豪爽起來。
唐梓這才發現這湘靈原來是海量,竟然千杯不醉。
他聽著白居易和湘靈父女追憶過往,互訴衷腸,這才明白白居易和湘靈之間的恩怨糾葛。
原來湘靈是白居易青梅竹馬的玩伴。
白居易小時候曾經跟隨他的父親白季庚一起出任徐泗判官,搬家到徐州符離縣。
那時候他認識了住在隔壁的鄰居湘靈。當時白居易十一歲,湘靈七歲,兩個人頗為投緣,一起玩耍。
白居易十九歲時,湘靈十五歲,出落得亭亭玉立。兩人水到渠成,發展出一段戀情。
期間白居易為湘靈寫過一首詩,名叫《鄰女》: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
何處閑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繡床前。
白居易有和湘靈永結同心白頭偕老的意思,但是遭到白老夫人的棒打鴛鴦,說他學業未成,何以家為?
后來白居易在二十九歲時考上了進士,再次向白老夫人提出和湘靈結婚的請求,但是遭到拒絕。因為白老夫人覺得門不當,戶不對。
白家乃是官宦之家,怎么能娶平民的女兒呢?
白居易和湘靈雖然感情深厚,但是沒辦法說服他的老母親。
因為白老夫人此時已經得了心病,性格偏執,她咬定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白居易忍痛離開了湘靈。
到了三十三歲時,白居易在京城做官。他再一次向母親提出和湘靈結婚的要求,想帶著湘靈去京城。不過依舊遭到拒絕。
此后的八年,白居易都在痛苦中度過,沒有再見過湘靈。
白居易為了表達自己的反抗和對母親的憤怒,毅然拒絕結婚,成了一個大齡單身漢。
在這個時候,一般的男子十五六歲就可以成婚了。而白居易到了三十七歲時,還是孤單一人,沒有娶妻。
和湘靈分隔兩地的他分外思念,又為湘靈寫了一首詩:
淚眼凌寒凍不流,每經高處即回頭。
遙知別后西樓上,應憑欄桿獨自愁。
而白老夫人見兒子還不結婚,心中憂慮,但是沒有辦法,知道兒子對自己非常不滿,最后她以死相逼。
別的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可能是說著玩的,但是白老夫人向來說到做到。
白居易這才不情不愿地和同僚楊如士的妹妹結了婚。
說來也是巧,白居易因為被人攻擊對母親不孝而貶到江州,湘靈因為被白居易母親嫌棄,四處漂泊,而來到江州。二人多年后在這里重逢。
這是不是天意呢?
此時湘靈已經四十,還沒有結婚。
白居易觸景生情,借著酒意說:“此情此景,我想吟詩一首。”
大詩人要做詩了,酒館的老板連忙筆墨伺候。
白居易所有心思順著筆尖流淌出來,寫了一首《逢舊》
我梳白發添新恨,君掃青蛾減舊容。
應被傍人怪惆悵,少年離別老相逢。
他寫完一首詩之后,覺得還沒有盡興,便接著寫了第二首詩,還是名為《逢舊·其二》
久別偶相逢,俱疑是夢中。
即今歡樂事,放盞又成空。
湘靈終于忍不住了,哭成了一個淚人。
此后白居易招待了湘靈父女幾日。
雖然湘靈未嫁,但是白居易已經娶了媳婦,而且他的老婆楊氏跟著他來到了江州。
兩人雖然有情愫,但是如今都已成人,自然要注意分寸。所以發乎情,止乎禮,沒有做出格的行為。
白居易甚至還領著楊氏和湘靈見面。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湘靈終究要離開。
這一天晚上湘靈父女要乘船出發了。白居易一行人給他們送別。
他們來到潯陽江頭,依依不舍。
唐梓突然聽見了一陣琵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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