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職責所在,亦非飛黃騰達后的炫耀。
而是,身而為人的良知和底線。
常年為大理寺效命,兄妹三人一直消息共享,彼此間并無秘密。
顧誠和云凰之間的這個約定,始終無用武之地。
今日之事委實反常,顧誠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顧誠靈敏的嗅覺,源自于他對云凰的了解。
想阿凰是個多么重情重義之人。
打小,三兄妹就沒分開過。可現在,他們卻被迫分開了兩日。
這對于習慣性依賴著顧誠這個兄長,日日都要跟小歡斗嘴打鬧的阿凰來說,是無法容忍的。
昨日傍晚時分,謝淵便親自前往地牢,親口告訴他們,阿凰已去六扇門投案自首,要救他們倆兄弟出去。
也就是說,助他兄弟二人解脫牢獄之災,是阿凰眼下的當務之急。
既如此,為何出現在他們面前,要求他顧誠和小歡協助辦案之人,不是阿凰,而是謝淵呢?
明明謝淵昨日急著打聽阿凰的去向時,一副離不開阿凰,必須依仗阿凰破案的樣子。
怎地今日,謝淵就放棄阿凰了?
還有,昨日謝淵要辦的案子,乃是杜府血案,跟延祚坊毫不相干。
謝淵為什么今日急匆匆跑來狹斜,尋找的卻是昆侖奴?
那殺死杜府千金的兇手,分明是位女子。且已在眾目睽睽之下血濺當場,一頭撞死在了杜府的石獅子上。即便她背后還有主使者,也不可能與昆侖奴扯上關系。
種種跡象表明,出大事了。
而這件大事,遠比杜府血案更為重要。
許是阿凰正被杜府血案拖住,難以抽身。所以才會由謝淵出面,來與他和小歡接頭。
如此,他們三兄妹,算不算謝淵當前的軟肋?
出大事意味著有機會獲大功。
軟肋,則意味著可以提要求。
當然,談判講究法門,不能蠻橫無理、一意孤行。
尤其對方還是叱咤整個后唐,被世人稱之為“玉面閻王”的六扇門統領謝淵。
稍微一個不小心,別說讓延祚坊內隱藏的暗黑昭告天下,為民除害。他們仨極有可能被認定為恃寵而驕,直接被謝淵咔嚓掉。
連他顧誠都能想到的事情,以阿凰的腦子,如何想不到?
阿凰一定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她一定會竭盡全力,為沉淪于阿鼻地獄的人們討回公道。
所以他顧誠,只需遵守約定,按照阿凰的指示,一步一步嚴格配合就是了。
不出所料,小院自己的枕頭下,藏著一封信。
信非宣紙,亦不是絹帛,而是一塊阿凰不知從哪里撿來的破布。
上面用炭灰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按照原計劃行事,謹慎小心引蛇出洞,一網打盡!”字跡,是阿凰的無疑。
顧誠將信緊緊捂在胸口,一顆心砰砰亂跳,竟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和期待。
程歡剛在院子里打了涼水沖洗完畢,推門進來換衣裳,瞧見顧誠面色漲紅,一臉激動地捂著塊破布。伸手便奪過破布嚷道:“誠哥,你做甚呢?謝統領可不是好相與的主兒,咱們時間緊迫,可……”
他的話戛然而止,直勾勾盯著破布上的字跡,雙眼瞪得溜圓。
半響,才紅了眼眶,顫抖著聲音問:“這……這是阿凰姐留下的?”
顧誠心頭一緊,“你……”
將將說出一個字,便被程歡打斷:“我省得!”
隨手將破布還給顧誠,程歡開始翻找自己少得可憐的衣物。
仿佛什么都未發生,嘴里還兀自念叨:“你且快些吧,這一身臭烘烘的血腥味兒,如何能好好辦差?我還等著拿了賞格,美美地吃幾天大肉包子呢!”
他話說的輕松,顧誠卻注意到,程歡轉身之際,身子明顯抖了幾抖。
小歡……竟是知道的。
他們最小的幼弟,終是長大了。長成了有擔當,知進退的堂堂男子。
既欣慰又難過,顧誠目光復雜地看了眼程歡的背影,口中應了聲“嗯”,默默轉身去院中洗漱。
程歡聽見關門的聲音,肩膀一下子耷拉下來。
尚帶著稚氣的臉龐,卻瞬間淚流滿面。
是的,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誠哥和阿凰姐始終覺得他還小,什么都不告訴他。不管何時何地,都會將他藏在身后,力所能及地保護他。
可生在延祚坊,受盡冷暖欺凌的小乞丐,哪里會有幸福童年?
而充滿腐朽糜爛的暗黑狹斜內,又豈會有秘密可言?
即便有誠哥和阿凰姐的呵護,即便他們什么都不說,程歡還是親眼目睹過。
那樣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他如何能忘懷?
多少人就此沉淪地獄,多少人尚在煉獄中苦苦掙扎。程歡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個會輪到誰。
哪怕他自己不怕死,他也懼怕誠哥和阿凰姐出事。
過去的十幾年,他每天都活在惶惶不安中,從不敢離開誠哥和阿凰姐半步。他生怕自己閉上眼睛睡一覺,誠哥和阿凰姐就會出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故而,程歡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揭開所有遮羞布,還延祚坊真正的朗朗乾坤。
蒼天有眼,終于讓他盼到了啊!
所以他不能哭,不能軟弱。
他得調動起自己全部優勢,耗盡平生所學,以最佳狀態,配合誠哥和阿凰姐,打贏這場絕地反擊戰!
……
謝淵跟著程歡越往延祚坊深處走,越感覺到狹斜狹窄。來來往往的行人,卻不減反增。有些地方,謝淵哪怕側著身子,都會與迎面而來的人相撞。
他心中有些感嘆。
長安城中,竟有這么多窮人。那長安城外,在天子和朝臣們看不到的地方,又有多少百姓,正在受苦受難?
以前,謝淵從來不會將這種事情放在心上,甚至連考慮都不會考慮。他是個冷心冷肺之人,只做自己分內之事,哪里有那么多時間,浪費在這種骯臟低賤的地方?
可當親眼目睹,真正混跡于其中,謝淵突然發現,自己沒辦法忽視。
因為他是個人,有生而為人最起碼的良知和本能。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著那么多人凄慘度日,無動于衷。
走了大約半炷香工夫,眼前豁然開朗,竟出現一塊類似小型菜市口的空地。
說是空地,這里卻人挨人、人擠人,熱鬧非凡。
謝淵只大略掃了一眼,便發現,這里有好幾個雜耍攤位。
莫說斗羊、套馬、斗雞、斗蛐蛐和博彩,便是雜耍,都分成耍猴、耍狗、耍貓和耍羊,門類之多,直令謝淵大開眼界。
顧誠正蹲在一個斗蛐蛐的博彩攤位前湊熱鬧,瞧見程歡領著謝淵過來,不動聲色地挪了個空位出來。
待謝淵在他身邊蹲下,顧誠才低聲道:“大人先莫問,且瞧會子斗蛐蛐再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盡管不太習慣顧誠這種反客為主的掌控,謝淵還是壓制住滿腹疑惑,百無聊賴地看熱鬧。
剛看出點興致,顧誠卻又湊了過來,“大人,且留意咱們左前方三丈位置。自然些,莫要被他們發現。”
“嗯?”不明白顧誠是何意,謝淵還是聽話地佯裝無聊,極隨意地環顧了一圈四周。
沒有人發現,他環顧時,目光在左前方三丈遠處,多停頓了片刻。
便是這片刻停頓,他立時發現,那是個耍羊的攤位。
許是耍羊不如斗羊好看,攤位前圍聚的人并不多,顯得頗為冷清。
相比之下,它旁邊耍猴的攤位,卻人滿為患,不時傳來陣陣喝彩聲。
收回目光,謝淵問:“為何讓我看那耍羊攤位?”
顧誠不答反問:“六扇門今日的抓捕行動,是受到阿凰的啟發吧?
“既然阿凰有意讓你們過來,大人自然該關注這耍羊攤位,以及,它隔壁的耍猴攤位。”
“為何?”驚訝于顧誠和云凰之間的默契,謝淵不動聲色繼續問:“可是有什么講究?”
“有。”顧誠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卻極其意味深長:“這耍羊的,耍的并非羊,他是一名專門拐帶孩童的拐子。
“而那個耍猴的家伙,耍的亦不是猴,他是個賊偷兒。”
“???”謝淵先是沒聽懂,懵懵懂懂看著顧誠。
繼而,像是陡然想起什么,倏地扭頭。
什么叫耍羊的耍的并非羊,是專門拐帶孩童的拐子?
什么又叫耍猴的耍的亦不是猴,他是賊偷兒?
顧誠想表達的,究竟是甚?
謝淵的目力極佳,且一旦有了疑問,帶著目的性去觀察,他很快便發現,那耍羊攤子上的羊,竟十分有趣。
因為無論體型大小,還是毛色,那都是一只極普通的成年羊。
但與別的成年羊不同,這只羊很貪吃。
只不過,它始終垂涎的,并非攤主放在籃子里的青草,卻是攤主手里的一把糖豆。
攤主的戲演的極為逼真,一直在“打瞌睡”。
這只羊便趁攤主“昏昏欲睡”之際,像個淘氣的孩子般,悄悄湊過去偷吃一粒糖豆。
偏偏攤主“睡”得并不深沉,只要羊一靠近,攤主就會被它吵醒。
以至于醒來的攤主,總能及時瞧見掌心中的糖豆被羊舔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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