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李錚點頭,“身為天家,最擔心的便是國破家亡,江山易主。
“按理說,每位帝王,都應該與江山社稷共存亡。可縱觀古今,真正到了皇宮被攻破之時,又有幾個帝王,能做到視死如歸?
“所以,幾乎每朝每代的君王,在建造皇宮時,都會修建一條或數(shù)條極為隱秘的逃跑通道。這些密道大多直接通往城外,且……”
“且與天子、皇后、太后、太子等人的寢宮,以及內帑相連。”云凰脫口道:“而我方才看見的那截宮墻,便是通往宮外的秘密通道。”
才說完,她又兀自搖頭,“可這不對呀!若說逃跑密道連接著天子等人的寢宮和內帑,自然沒問題。但怎么會連接著冷宮?
“難不成太宗皇帝當初修建大明宮的時候,就想要睜只眼閉只眼,留給那些被打入冷宮的妃嬪們一條生路嗎?”
“才想贊你孺子可教,你就開始渾說。”謝淵嫌棄地瞥云凰一眼,“大明宮中的其他密道,確實是太宗皇帝修建的。但你方才在外面看見的這截宮墻,卻是昭宗皇帝刻意接過來的。”
“誒?”云凰莫名,“昭宗皇帝為何這么做?這里不是冷宮嗎?”
“冷宮又如何?”謝淵鳳眸微瞇,內里迅速閃過不易察覺的陰霾,“或許只有身處冷宮的罪人,在得知國破家亡時,親眼目睹上位者如喪家之犬般狼狽出逃,卻不忘攜帶嬌妻美妾、孝子賢孫,以及大量古董名畫、金銀珠寶,才能感受到極致的爽快吧!”
云凰:“……”
她再笨也聽得出,謝淵說的是反話。
身為冷宮罪妃,眼睜睜瞧著天家?guī)ьI一大群妻妾和錢財逃之夭夭,自己卻怎么都出不去。所能感受到的,哪里會是什么爽快?明明是被拋棄和等待死亡降臨的極致痛苦與絕望才對。
不得不說,昭宗皇帝就是個毫無人性的冷血惡魔。
但再是惡魔,昭宗也是李家人,是先帝。謝淵用這種語氣明目張膽譏諷先帝,真的好嗎?
話說,明明李錚才是真正的皇室子弟,怎地談論起這種話題,李錚如此平靜,謝淵反倒表現(xiàn)得更加偏激?
看樣子,謝淵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且,他的故事,多少也跟皇家沾點邊兒。
橫豎皇家也好,豪門世族也罷,內里的骯臟都不是她云凰這種小人物能擅自揣測和打聽的,她對別人的家事,也沒甚興趣。
既然已經搞清楚宮墻的秘密,也能想通謝淵與李錚先前打的是什么啞謎,云凰便自動忽略這二人之間的劍拔弩張,集中精力做自己的事情。
云凰并非嬌生慣養(yǎng)的閨閣小姐,心中疑惑已解,便不愿偷懶旁觀。索性卷起衣袖,同謝淵、李錚一起拆解碧紗櫥。
三人合力,轉眼便將碧紗櫥拆掉大半。
只見,拆開后的紅木隔板東南側緊貼地面位置,居然露出個海碗大小的洞。
“誒?這是狗洞嗎?”云凰興奮地趴在地上,閉起左眼,僅用右眼往里瞧,“難怪李少卿說這不算密道,果真算不得密道。”說著話,她還伸手往洞里探了探。
發(fā)現(xiàn)這洞極深,非但感受不到潮濕,隱約還有氣流通過。她精神一振,“呀,恐怕真能通入到宮墻之中,這里面大得很呢!”
“不過?”用手丈量了下洞口尺寸,她又面露懷疑,“這洞口是不是太小了點兒?莫說人,便是貓兒狗兒,怕也鉆不進去吧?”
“狗確實鉆不進去,”謝淵在她身邊蹲下,生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洞口處摸了摸,“不過,野干、黃鼬和野貓,輕松就能鉆過去。
“嗤……”輕笑一聲,他斜睨向李錚,“當然,四五歲的李少卿,也能鉆進去呢!”
“啊?”云凰倏地扭頭,看向李錚。
正常的四五歲孩童,即便骨骼再柔軟,腦袋也該長硬實了。
云凰怎么比劃,都覺得四五歲孩童的腦袋,一定會卡在這么大的洞口里。
除非,那孩子不足四五歲。或者天生小頭小腦小身子,瘦弱得跟只貓兒般大。
因此,謝淵是在諷刺李錚兒時又瘦又小,極度缺乏營養(yǎng)嗎?
云凰掐指算了一下。
李錚四五歲時,正是前唐昭宗皇帝時期。
唐昭宗李曄可不是現(xiàn)如今的孝天皇帝李默。那是個驕奢無度、六親不認的家伙。
他執(zhí)政時期,諸親王都被攆去了封地。李錚作為他的侄兒,怎么可能獨自留在長安?即便身在長安城,人在皇宮里,李錚又豈會好端端的不顧規(guī)矩禮教,冒著生命危險,偷偷跑來冷宮鉆狗洞?
很顯然,謝淵是在利用她云凰,故意羞辱李錚。
想到能言善辯的大理寺少卿李錚,屢屢敗在毒舌的謝淵手中,云凰便覺心有不忍。
想都沒想,她便狠狠瞪了謝淵一眼。而望向李錚的目光,則不知不覺變得悲憫起來。
李錚聽謝淵拿他兒時糗事打趣,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再對上云凰同情的目光,他心中發(fā)堵,仿若被謝淵強行灌入一大碗漿糊。
但他既親自帶著謝淵和云凰來尋這洞口,便是做好了思想準備。此時,倒也懶得跟謝淵一般見識。
“我四五歲時,確實經常鉆這個洞。”他大大方方回視云凰,“我阿娘一生下我就過世了,所以我從小身體就不大好。
“當時圣上還是昭宗皇帝,他見我阿爹是個男人,常年待在封地不回來。生怕阿爹照顧不好我,便將剛剛滿月的我,接進宮里撫養(yǎng)。
“說是親自撫養(yǎng),其實我差不多等同于他手里一只不栓繩的貓兒狗兒。
“既是貓兒狗兒,自然不會有太好待遇。故,昭宗皇帝妃嬪眾多,他只將我交給家世平平的德妃代養(yǎng)。
“德妃雖不受寵,卻是位性情溫婉,極其敦厚溫柔的女子。她待我很好,我隱約記得,自己那些年在德妃寢宮,過的非常快樂。
“只可惜好景不長,在我四歲那年,德妃的阿兄與人博彩時,失手將對方打死了。昭宗勃然大怒,不但處死了德妃的父兄、叔伯們,還將德妃囚禁在冷宮。”
李錚的俊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追憶,淺淺笑道:“我到底非昭宗皇帝的血脈,即便都是李家男兒又如何?失去德妃庇護的我,只能獨自居住、茍延殘喘。
“許是那會子年紀太小,十分懼怕孤獨,也極其渴望關懷。我常常想念德妃,便趁著宮人們偷懶疏忽,跑來冷宮探視。
“怕被人發(fā)現(xiàn),我每回來時,都偷偷摸摸帶足口糧,卻從不敢告訴德妃。
“大約我當時真的很小又極不起眼,竟真的避開了所有眼線。而來的次數(shù)多了,我發(fā)現(xiàn)這間偏殿柴房不但距離德妃非常近,還很隱蔽。便是我三五日藏在這里不出去,也無人知曉。”
敘述這些時,李錚神態(tài)自若、語氣輕松,云凰卻聽得心頭發(fā)酸。
唐昭宗那個昏君,哪里會那么好心,將自己兄弟的兒子接到宮里撫養(yǎng)?他無非是怕親王謀反,將剛滿月的李錚當成人質,扣押在皇宮中而已。
所以,那時候的小李錚,才會被他當成脖子上不栓繩的貓兒狗兒。
可憐人善被人欺,李錚好不容易遇到個心底純善的德妃,卻因德妃性情綿軟、娘家勢弱,在這吃人的皇宮里嘗盡苦楚。
所以皇室子孫又如何?李錚兒時的日子,竟連她云凰這樣的小乞丐都不如。
好歹小乞丐們還能相依相靠、抱團取暖,李錚小時候,卻連個玩伴兒都沒有。何其可憐?
云凰眸中復雜的情緒,令李錚心頭發(fā)軟,聲音也變得愈發(fā)柔和:“其實也沒什么,我自幼孤獨慣了,沒有玩伴并不打緊。橫豎德妃就在一墻之隔,多少都能感受到些許溫暖,我倒也知足。
“只是,每回帶來的吃食消耗完,我便只能在這柴房墻角撿些老鼠爬蟲遺留的糧食裹腹。
“有一次我發(fā)現(xiàn)這張碧紗櫥的夾板里,有不少老鼠藏起來的谷物,就鉆進來撿食。不曾想,竟發(fā)現(xiàn)里面有個洞。
“那時候洞口還很小。但我總躲進來掏挖、摳刨,這洞口,漸漸就被我挖大了……”
“李少卿倒是吉人天相,撿食老鼠偷來的糧食也能平安長大。”謝淵突然冷聲打斷他:“甚至,還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冷宮內,歪打正著挖通出宮密道。
“不過,本官不大明白……”
話音一頓,他盯著李錚瞧了幾息,“既然你已尋到密道所在,為何當年卻不告訴德妃,非要讓她獨自在冷宮絕望等死?”
“這個不能怪李少卿吧?”生怕這廝說出什么混賬話,云凰下意識接口:“那時候李少卿不過是個小孩子,哪里猜得到這是緊急逃生的密道?
“即便猜得到,他告知德妃也有難度。而德妃作為罪妃,又豈敢輕易嘗試逃離?一個不小心,就是無數(shù)人的身家性命啊!”
“當真是無數(shù)人的身家性命,”謝淵嗤之以鼻,“昭宗皇帝為了遷都洛陽,連自己兒子都顧不上,卻能時時關注冷宮里一名罪妃,他倒是有多愛慕德妃娘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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