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孟連城白皙面頰上紅一陣青一陣,羞愧得簡直想挖出條地縫鉆進去。
謝淵卻絲毫不給他面子,“我六扇門并非菜市場,即便你是金科狀元,也不能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至于查看被害人尸體,你作為其丈夫,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須按照規矩辦事。你先報請本官,待本官批準后,自會讓仵作和衙役帶你去看,你拖著云凰做甚?”
“晚輩只是……只是……”
謝淵等了好幾息,孟連城也沒“只是”個所以然出來。
孟連城來尋云凰,甚至克服恐懼心理,進入六扇門坐等。又放下謝淵拋開他的芥蒂,在案發街口等待至今。三歲小兒都看得出,他發現了什么。
既然有發現,跟六扇門的人反映情況,乃理所應當。
可他面對謝淵卻吞吞吐吐、詞不達意,謝淵便有些厭煩。
他本就不喜孟連城的鉆營取巧、表里不一。若非孟連城乃破案關鍵,他連話都懶得跟其說。眼下好不容易耐下性子,想給一個機會,孟連城卻是這種反應。
索性不再與他打啞謎,謝淵直言不諱道:“只是甚?本官姑且不追究你為何非要黏著云凰,你總得給本官一個查看受害人尸體的理由吧?
“莫不是你對杜茹娘的尸體有所懷疑,所以想親自查看一番?
“可你能瞧出什么?你們只是新婚,你應該連她身上哪里長了顆痣都不清楚。除非你二人早已行過周公之禮,否則……”
“咳咳……”云凰在一旁邊聽邊觀察孟連城的反應。眼見孟連城臉色發白,似乎要暈過去,忙咳嗽打斷謝淵的話。
孟連城應該是在她的提醒下,對杜茹娘的身份產生了懷疑,才想親自證實一下。
但謝淵說的沒錯,新婚夫妻并不了解對方身體上的特征,看與不看,都起不了什么作用。某種意義上說,新婚夫妻對彼此的了解程度,其實還不如各自的父母和貼身服侍的奴婢。
倘若孟連城真的對新娘的身份有所懷疑,當領著杜夫人,或杜茹娘的奶娘、貼身丫鬟前往六扇門查驗尸體才合規矩。
當然,杜茹娘的奶娘早已去世,杜茹娘生前又無貼身服侍的丫鬟婆子。杜夫人與她不太親近,估計也記不清楚她身體上的特征。
但記不清楚歸記不清楚,由親生母親查看女兒的尸體,總比讓沒拜堂的未婚夫婿查看合情合理。
哪怕最終還是孟連城親自看,最起碼也該帶個丫鬟婆子來裝裝樣子。
可孟連城就這么自己跑來了,這說明什么?
自然說明孟連城不僅僅在大婚前曾與杜茹娘有過親密接觸,知道杜茹娘身上旁人不知曉的隱在特征。他還不希望真假杜茹娘的事情,被杜府的人發覺。
為什么?
他一介讀書人,又是即將入仕的新科狀元。這般行事,就不怕背負上不懂規矩和寡廉鮮恥的孟浪罵名嗎?
若說是相信她云凰,實在牽強了些。
因為她云凰并非真正的衙門公人,而六扇門,亦非碎嘴傳謠的是非之地。比起信任云凰,明明信任謝淵和六扇門,更加靠譜些。
不過無論有什么隱情,孟連城能主動找上門,于案情都是一種進步。
此時只管順水推舟,待徹底打開孟連城的心結和顧慮,總能真相大白。
云凰最怕的就是謝淵用力過猛,導致孟連城剛剛鼓起的勇氣,再重新縮回去。
果然,事關夫妻隱私,孟連城非常敏感。拱手道了聲“打擾”,竟連看都不看謝淵一眼,扭頭就走。
云凰正等著孟連城給他們解惑,如何愿意放他離開?
眼見孟連城背影決絕,不由阻止道:“孟狀元,大丈夫不拘小節,既來之則安之。謝大人面冷心熱,你何苦斤斤計較?”
孟連城卻不回頭,“當真是吾考慮不周,耽誤了謝統領和云凰小友的時間。
“二位若想知道什么,只管傳喚杜府旁人便是。當然,公事公辦明日傳訊吾亦可。
“眼下天已黑了,吾不欲叨擾,告辭!”
“孟連城!”謝淵立時惱了:“別給臉不要臉!”
云凰怕他一怒之下直接傳令暗衛將孟連城拿下,忙不迭接口:“孟狀元,我和謝大人都知你委屈。但你心里比誰都清楚,這起兇殺案,你孟連城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干系。
“如今謝大人未將你當作嫌犯收監,已是網開一面。難不成你還指望六扇門將你當成座上賓,求著你配合嗎?”
眼見孟連城停下腳步身子發僵,云凰繼續道:“六扇門惡名在外,最擅長刑訊逼供、屈打成招。若當真需要你的口供,謝大人有很多種法子可以用。
“可謝大人什么都沒做。他已然給了你足夠的考慮時間,你莫不是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固然,在這世上,但凡敢于面對流言,尋求真理者,乃真正的難能可貴。但到底人言可畏,孟狀元真的一點都不想替自己洗刷嫌疑嗎?”
“呵!”云凰冷笑:“我不妨告訴孟狀元,所謂濁者自濁清者清,在這世上,根本不存在。即便你是金科狀元,也絕不能枉顧律法。”
云凰這番話恩威并施,說得卻極為真誠,實打實地站在孟連城的立場上考慮。孟連城僵硬的腳步,再也邁不出去。
“唉,罷了!”他仰天長嘆,終于緩緩轉身,“男子漢大丈夫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橫豎事情已然做下,茹娘亦香消玉殞,我也沒甚不好意思承認的。哪怕謝統領不齒譏諷我幾句,也是應該。
“只是……只是此事關系到拙荊的清譽,還請謝統領和云凰姑娘替我們夫妻保守秘密。”
言畢,躬身一拜。竟是一鞠到地,大大方方承認了。
謝淵平素最討厭惺惺作態之人,白日里孟連城那般言行舉止,謝淵自然而然將孟連城歸類于李錚那等虛偽的假正經行列。
都說覺得你是賊,便越看越像賊。既是李錚之流,謝淵豈肯善待?故,一言一行、字里行間,少不得刁難。
可此時,孟連城坦坦蕩蕩,不做任何狡辯,謝淵倒對他刮目相看了一些。
目光在孟連城臉上停留了兩息,謝淵終是點了點頭,“你二人都隨我來吧!”
大理寺一般申時末散值,散值后衙役捕快們相繼回家,僅留四到六人值守。但值守也是在大理寺門口,審案堂等處天黑后并不留人,相當于一個空院子。
云凰原以為六扇門亦如此。可當她真的跨進六扇門后,才知曉,自己想錯了。
六扇門除了大門口有四名衙役值守外,進了院子,幾乎每一道門的門口,都有兩人把守。游廊拐角和隱蔽處,更有侍衛立得筆直,與白日里并無二致。
這般戒備森嚴,難怪外界都道六扇門乃閻王司,便是天家,也無法來去自如。
王虎和方青正在院子里指揮一眾衙役搬運東西,見謝淵三人進來,忙迎上前行禮。
謝淵沖他二人點點頭,卻一言不發,直奔后院。
云凰亦不敢多問,目光與王虎和方青匆匆交匯,又略掃院內布局,便與孟連城緊隨其后。
待下到地牢,見謝淵命獄卒將一間牢門打開,里面居然隨地擺放著兩具身穿青綠喜服的尸體時,云凰瞠目結舌。
雖說仵作驗尸不應該挑剔驗尸場所,但在血腥彌漫的地牢內停放受害人和兇手的尸體,還是匪夷所思。
當然,這種事情恐怕也只有冷心冷肺的玉面閻王謝淵,才干得出來吧!
她不由小聲嘀咕:“六扇門這是找不到一間像樣的屋子嗎?怎地將尸體安置在此處?還擺放在地上?”
話音剛落,便聽謝淵冷冰冰接口:“我六扇門最擅長的,乃是刑訊逼供和屈打成招,自然不會像大理寺那般講究。畢竟六扇門的屋子,都用來關押犯人,而不是停放死尸的。”
云凰:“……”
這廝耳朵忒尖,她那么小聲說話,他也聽得見?
但他說的這叫什么話,難不成六扇門辦案從不驗尸?難道令人不齒的刑訊逼供、屈打成招,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她算瞧出來了,不懟她嗆她,謝淵根本就活不下去。哪怕已經冰釋前嫌,謝淵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討厭。
一時間,氣氛微有些凝固。
好在孟連城是個隨遇而安之人,絲毫不介意環境,坦然走進牢房。王虎亦有眼色,奪了獄卒手里的火把遞上。
尷尬被打破,云凰道了聲謝,與孟連城一同在女尸前蹲下。
見孟連城沉默半響卻無動作,只頻頻偷看謝淵,云凰心知杜茹娘和兇手都乃女子,哪怕已經死亡,身體亦不好被外男窺見。
有意提醒謝淵,可一對上謝淵那雙能凍死人的眼睛,她積攢起來的勇氣便成了心驚肉跳。
衡量再三,她悄聲勸說孟連城:“謝大人雖是男子,卻亦是六扇門統領。在他眼中,受害人和兇手并無男女之分。他最關心的,乃是案情和線索。孟狀元,你自行查看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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