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已出巷口,謝淵再度停下腳步。
“云凰?”他的聲音略顯遲疑:“你方才說的第三件事,究竟是何意?”
“我就知大人您會留意到這一點,方才還奇怪您為何不問。”云凰垂眸輕笑,“果然大人心思縝密,便是小小一丁點漏洞,都能立刻察覺。
“不過,我也委實未料到大人這般沉不住氣。。”
“這可不是小小一丁點漏洞,而是悖論。”謝淵蹙眉,絲毫不介意云凰的打趣,“只要柳茹娘的家人來六扇門認尸,兇手的身份自然水落石出。
“若她真是柳茹娘,有何必要在長安城內大撒網,去查半年內給琴齋、棋社、書院、畫舫、繡莊和成衣鋪供貨的女子?查不查得到,與本案有何相干?至于冒名頂替,不更是無稽之談嗎?
“除非……”
話音一頓,謝淵不再繼續,僅用炯炯鳳眸緊盯著云凰。
云凰倒也不避,光明正大與之對視,“除非甚?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沒有。”謝淵坦蕩搖頭,“我只是覺得奇怪,方有此一問。但我心里清楚,你肯定有所發現。不然,絕不會刻意這么說。”
“大人著實抬舉我了,”云凰勾唇,“其實也算不上什么發現,只是身為女子的一些敏感而已。或許,大人可將這些敏感,當做是我個人的懷疑。
“不過,眼下尚未找到佐證,我無法輕易做出判斷。但我可以向大人您承諾,一旦找到證據,我定當第一時間對您和盤托出。”
意味深長看云凰一眼,謝淵不再執著,“也罷,你只要別讓本官等太久便好。”話畢,頭也不回地率先提步。
孟連城正站在街口引頸眺望,臨街屋檐下的紅燈籠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看上去頗有些形單影只的滄桑。
遠遠看見謝淵和云凰過來,他顧不上會否被隱藏的六扇門暗衛當做嫌疑人,嘴里喊著“云凰姑娘”,便闊步跑了過來。
謝淵是個占有欲極強之人,平日里自己的手下對其他有司衙門的人笑一笑,他都會疾言厲色地訓斥。今日好不容易將李錚的手下愛將強行騙來,誰對云凰親近,他都覺得對方想挖墻腳,十分礙眼。
眼瞅著孟連城已走到近前,他先云凰一步相迎,硬生生將云凰擋在了身后,“云凰姑娘已尋到,孟狀元有什么話想對她說便說吧,本官洗耳恭聽。”
云凰:“……”
謝大人餒,別人交談,您洗耳恭聽個甚?您難道一點兒也不懂什么叫避嫌嗎?
孟連城:“……”
他是不是錯了?早知道謝淵是這種人,他就應該躲在街角,等云凰和謝淵分開,再現身出來?
不過,謝淵的毒舌白日里孟連城便領教過。此時天已經黑了,即便心里再憷,他也知曉不能繼續拖延下去。
畢恭畢敬沖謝淵行了個禮,孟連城道:“謝統領、云凰姑娘,可否讓我去六扇門查看一下拙荊的遺體?”
謝淵眉頭一挑,瞳眸中終于流露出嫌棄,“你急著找云凰,就是為了這個?”
“正是,”孟連城回應得底氣不足,亦不敢直視謝淵的眼睛,“晚輩只是覺得,云凰姑娘在驗尸方面頗為建樹,想讓她陪陪我……”
“陪陪你?”謝淵的俊臉徹底黑了,“你自己的娘子,還害怕不成?虧你還是金科狀元,這般膽小如鼠,如何堪當大用?”
“我……”孟連城白皙面頰上紅一陣青一陣,羞愧得簡直想挖出條地縫鉆進去。
謝淵卻絲毫不給他面子,“我六扇門并非菜市場,即便你乃狀元郎,也不能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至于查看被害人尸體,那是仵作的職責,你孟狀元看個甚?橫豎你們是新婚,你應該對杜茹娘身體上哪里長了顆痣都不熟悉,有甚好看的?
“當然,你若與杜茹娘大婚前便已行過周公……”
“咳咳……”云凰在一旁越聽越不對勁,忙咳嗽打斷謝淵的話。
孟連城甫一開口,說他想查看杜茹娘的遺體,云凰便明白了。
正如謝淵所言,新婚夫妻并不了解對方身體上的特征,其實看與不看,都起不了什么作用。某種意義上說,新婚夫妻對彼此的了解程度,甚至不如各自的父母和貼身服侍的奴婢。
倘若孟連城真的對新娘的身份有所懷疑,當領著杜夫人,或杜茹娘的貼身丫鬟前往六扇門查驗尸體才合規矩,哪有他獨自前來的道理?
除非,在大婚前孟連城便與杜茹娘有過親密接觸,甚至已行過周公之禮。否則,即便看了也是白看,斷然發現不了杜茹娘身體上的破綻,還會落下個不懂規矩和寡廉鮮恥的孟浪罵名。
孟連城作為讀書人,其中利害關系自然看得通透,他能公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乃是因為信任她云凰。同時,也是將文人的清高和面子徹底踩在了腳下。
這種時候,云凰無需追究其他,只順水推舟,便能徹底打開孟連城的心結和顧慮,準確了解到最真實的杜茹娘。
明明是雙贏的局面,被謝淵胡亂攪合,只怕孟連城剛剛鼓起的勇氣,又要重新縮回去了。
果然,謝淵的話讓孟連城臊得無地自容。即便他再想巴結謝淵,身上依舊保留了幾分傲骨。不等云凰開口,他已沖云凰拱手道了聲“打擾”,竟連看都不看謝淵一眼,扭頭就走。
云凰還等著孟連城給他們送驚喜,如何愿意放他離開?眼見孟連城背影決絕,伸手在謝淵手臂上狠狠一掐,嘴里更是脫口道:“孟狀元,既來之則安之。謝大人面冷心熱,你何苦斤斤計較?”
孟連城卻不回頭,“當真是吾考慮不周,耽誤了謝統領和云凰小友的時間。二位想知道什么,只管傳喚杜府旁人便是。當然,公事公辦明日傳訊吾亦可。眼下天已黑,吾不欲叨擾,告辭!”
“孟狀元!”云凰猛地拔高聲音:“我知你委屈,但你心里應該清楚,這起兇殺案,你孟連城無論如何都難脫干系。如今,謝大人未將你當作嫌犯收監,已是網開一面。難不成你還指望六扇門將你當成座上賓嗎?”
眼見孟連城身子一僵,腳步也不由自主停下,云凰繼續道:“謝大人經驗豐富,什么樣的大案奇案不曾見過?你怎地絲毫不想,謝大人為何沒有在今日兇案發生的第一時間,傳訊杜府的任何一個人?便是我云凰,又有什么理由候你至此?
“當真需要你的口供,六扇門多得是辦法,屈打成招亦不在話下。我們何至于大費周章,耐心等你回應配合?
“固然,這世上人言可畏,但敢于面對流言,尋求真理者,才是真正的難能可貴。孟狀元真的一點都不想替自己洗刷嫌疑?”
“呵!”云凰冷笑:“我不妨告訴孟狀元,所謂濁者自濁清者清,在這世上,根本不存在。即便你是金科狀元,也不能枉顧律法。”
云凰這番話恩威并施,說得卻極為真誠,實打實地站在孟連城的立場上考慮。孟連城僵硬的腳步,再也邁不出去。
“唉,罷了!”他仰天長嘆,終于緩緩轉身,“男子漢大丈夫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橫豎事情是我做下,茹娘亦香消玉殞,我也沒甚不好意思承認的。哪怕謝統領不齒譏諷我幾句,也是應該。
“只是,只是此事關系到拙荊的清譽,還請謝統領和云凰姑娘替我們夫妻保守秘密。”言畢,躬身一拜。竟是一鞠到地,大大方方承認了。
謝淵平素最討厭惺惺作態之人,白日里孟連城為了討好他幾次三番針對云凰,謝淵自然而然將孟連城歸類于李錚那等虛偽的假正經行列。
都說覺得你是賊,便越看越像賊。既是李錚之流,謝淵豈肯善待?故,一言一行、字里行間,少不得刁難。
可此時此刻,孟連城這番光明磊落、不做任何狡辯的做派,倒令謝淵刮目相看。
謝淵的目光在孟連城臉上停留了兩息,終是點頭道:“你二人都隨我來吧!”
大理寺一般申時末散值,散值后衙役捕快們相繼回家,僅留四到六人值守。但值守也是在大理寺門口,審案堂等處天黑后并不留人,相當于一個空院子。
云凰原以為六扇門亦如此。可當她真的跨進六扇門后,才知曉,自己想錯了。
六扇門除了大門口有四名衙役值守外,進了院子,幾乎每一道門的門口,都有兩人把守。游廊拐角和隱蔽處,更有侍衛立得筆直,與白日里并無二致。
這般戒備森嚴,難怪外界都道六扇門乃閻王司,便是天家,也無法來去自如。
王虎和方青正在院子里指揮一眾衙役搬運東西,見謝淵三人進來,忙迎上前行禮。
謝淵沖他二人點點頭,卻一言不發,直奔后院。
云凰亦不敢多問,目光與王虎和方青匆匆交匯,又略掃院內布局,便與孟連城緊隨其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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