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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作者：艾小白    

　　江秋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騎摩托的江流。

　　江流在鎮上的職校做水電工兼體育老師，肖金鳳是鎮上初中的英語老師，一般都是江流接了肖金鳳一起會江莊。“爸，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江秋實停下車，江七一也忙打開窗戶跟江流打招呼。

　　江流看了眼江七一，笑容有些虛浮：“你川叔通知大家開村民會議呢。”

　　“上午也沒說要開會，怎么突然要開會了？”

　　江秋實留意到她爸瞄了一眼江七一，揣測開會的事情可能跟江七一有關，但礙于江七一在場，她也不好多問。

　　“我也不知道，等一會開會的時候就知道了。”江流又看了一眼江七一，怕引起江七一的誤會忽然描補了一句：“七一瘦了啊，等到家可得好好補補。”

　　江秋實無奈，她爸不但藏不住事，還經常畫蛇添足，但凡有點智商的都能看出來。

　　江流接受到女兒隱含的不贊同，尷尬地笑了笑：“我先走了，你們跟上啊。”

　　通往江莊的水泥路是江莊自己出錢修建的，路剛好一車寬，原本江流是停到旁邊的輔路上讓江秋實先走，現在一下子就蹭出去了。

　　奈何他開的速度不快，江秋實只能老實地跟著。

　　因為車速慢，江七一也沒關窗，自己趴在車門上悶悶不樂：“難道是我媽來了？”

　　江秋實有些心疼她，一邊是江七一的正義，一邊是在江家態度上三觀不同的她的母親，夾雜在中間的江七一，無法解決這個矛盾，也舍棄不了任何一方：“你媽可沒這么大排面。你們一家三口都不是我們江莊的村民。”

　　“不帶這么歧視的。”江七一叫嚷起來，但明顯興致不高：“我是江河的孫女，怎么就不是江莊的人呢？我現在為了我的江莊，正準備拋頭顱灑熱血呢。”

　　“你只要拿下張玲，你就是江家的大功臣了。”

　　江七一傲嬌地抬了抬下巴：“百因必有果，我媽的報應就是我，你等著看。”

　　江秋實搖著頭沒接話。

　　停好車江秋實沒進門直接就去了村辦。江七一隱隱覺得開會這事跟她媽有關系，也沒先去找江河，看江秋實走立刻就跟上了。

　　江莊人口與不多，但仍分為四大戶一小戶。

　　江秋實她家這一支，她爺爺江愛國以及小爺爺江愛軍，前年在顧家莊獨居的姑奶奶江愛珠斷腿出院后被江愛國接回來了江莊照顧，她索性把戶口遷了回來；老村長江建設和他弟弟江建國一支；江占全、江占胡兩兄弟一支；江志忠、江志祥以及江志國三兄弟一支；一小戶指的是江莊唯一的外姓人楊德，當年他流浪到江莊，被江建設收留后落戶在江莊。

　　村委辦公室前的小廣場上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江莊的現狀。除了江秋實姑侄倆，就沒看到年輕人。除了村長江川這個中年人之外，不是老人就是孩子。

　　小廣場孩子的嬉鬧聲壓過了村民的竊竊私語，但村里人習慣了大聲說話，這悄悄話一點都不悄悄，不論是江秋實還是江七一，該聽的、不該聽的還是聽到了。

　　“七一怎么回來了？”

　　江有才夫妻倆一直是村里的話癆，他老婆張安剛說完他自動接上話：“江河兩口子也是可憐。好不容易把春華拉扯大了，結果是個沒良心的，找了那么個老婆。”

　　村里人平時沒什么消遣，一有話題總能吸引大家的熱情。

　　江占全的大兒子江祥林咕噥一句：“七一怎么老愛往家跑？”

　　他老婆何春天用胳膊撞了撞他。江祥林實誠，有什么說什么，總是不自覺的得罪人。

　　江祥林覺得她莫名其妙：“你捅我干什么？”

　　王英子坐在旁邊，自然看到了妯娌的小動作。她也為江河兩口子惋惜：“七一這孩子不錯。可她每次來，張玲也跟著來鬧一次，江河兩口子哪一次不是背著人偷偷哭。”

　　老三江祥華一向很精明：“張玲家房子得多值錢啊？我記得春華是九五年結的婚，那時候張家的房子能值多少錢？”

　　他老婆吳梅也是直擊問題：“張家那是個無底洞，多少錢都不夠。”

　　江建國大兒媳婦馬牡丹是村里的包打聽，平日里最為八卦：“哎，這次又不知道張玲要怎么鬧了。”

　　說著拉著自己的弟妹賈冬說起了悄悄話：“我偷偷跟你說啊……”

　　對方壓這回是真的壓低了聲音，即使姑侄倆耳神再好也沒聽到。倆人正尷尬著，那邊江河夫妻兩人攜手過來，江七一忙迎了過去。

　　江河和徐芳見到江七一，開心直接溢出來了，兩人眼睛里明顯散出了生機。

　　徐芳一邊反復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一邊讓江七一離他們遠一點：“七一，你跟秋秋坐一起，我們身上臟，還有一股雞棚的味道。”

　　“奶奶，我不嫌棄你。”江七一親熱地挽上徐芳的胳膊，眼底卻是酸得不行。爺爺奶奶身上灰撲撲的，衣服一看就是穿了好幾年，領口、袖口都已經磨花了。“爺爺，您最近腿還疼不？膏藥貼了不？有效果不？要是效果不好，我再給您換其他牌子的。”

　　“貼了貼了，不疼了。”江河也笑瞇了眼睛，“你奶奶知道你今天回來，早上就燉了排骨藕湯，等會兒回家就吃。”

　　“你爺爺一大早到鎮上買的最好的藕。”

　　“謝謝爺爺、奶奶，那我可得多喝幾碗湯。”江七一把臉在徐芳的肩膀把蹭了蹭，壓住就快出來的眼淚。

　　這樣無私的爺爺、奶奶，她爸真不知道自己舍棄的是什么嗎？

　　張桂芳看了看老大才收回眼。

　　她一共三個孩子，江河、江流以及江明珠。江河的媳婦、江明珠的丈夫丁大春，都是她挑的，可這兩孩子都過得苦。

　　小鳳是她做主領回來的，徐芳不滿意又給送回去了。

　　她就沒接著管這個事。隔了兩年徐芳請她陪著一起從棄嬰堂抱養了江春華，孩子天生六指，江河夫妻跟江流借了錢給孩子做手術后才領回家的，就怕被人知道笑話。

　　可真心換不了真心。

　　明珠家也是，也不知道媛媛怎么知道明珠跟北京知青岑家關系不錯，醫院名額被頂替后下非要明珠給她走關系。明珠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沒想到這孩子竟然懷恨在心硬是恨上了家里人。

　　三兄妹里就自由戀愛的江流過得不錯。現在村里人要給介紹秋實對象都被她拒絕了，包辦可能會毀了孩子一輩子。

　　“哎呦，江海回來啊。”馬牡丹雖然分享著八卦，可卻一直眼觀四方，江海的人影剛閃過，她就叫了出來：“最近生意好不好嗎？你這得半個月沒回來了吧？”

　　江海，江建設的大兒子，江莊的好運兒。十年前國家建設電網，有高壓線從江莊過，江海家的房子撞在線路上，拆遷賠償了十二萬。

　　江海拿著這筆錢到鎮上盤了一家織布廠，一家三口也都搬到了廠里。一零年生意好，他回江莊蓋了兩層小樓。一二年兒子鐵柱結婚，他出大頭，村里人湊了小頭，把江莊到鎮上的路給修了。雖然一車寬，但水泥路總好過石子路，江莊誰不說江海心地好，就該他發大財。

　　“還行，就混口飯吃。”

　　江海面上帶笑，心里卻發苦。

　　這幾年織布廠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他廠里做的一直是廉價的水紡布，各項成本逐年增加。去年年尾為了壓成本，他換了便宜的原料，沒想到跳紗厲害，他跟鐵柱親自盯著，好不容易織出布來卻被廠里以“不夠細密”退回了一大半。

　　對方沒提他用的原紗不行，只是讓他換設備。

　　他的設備從他接手后就沒換過，現在換設備，這可是一大筆錢，一想到這他頭都快禿了。

　　“現在生意不好做。”江愛軍的媳婦劉春花接過話，“我家燕子那個繡花廠，以前效益多好啊，后來技術更新，都是電腦繡花，燕子只能去做質檢了。”

　　劉春花作為有見識的農村老太太，一向不太看得上村里與時代脫節，糾纏于家里長短的村民。對敢于下海的江海，她是實樂于指點的：“江海啊，你也要與時俱進，引進新機器、新技術，這樣才不會被社會淘汰。”

　　“要不怎么說春花嬸子與時俱進呢。”江愛軍跟江愛國同父異母，自小就跟村里人有些距離感，等他娶了劉春花之后，這個距離感就越來越大。劉春花自兒子江強讀了初中后，看村民總帶著一股“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憐憫。江建設說她是讀書人的酸腐味。江海倒不覺得有什么大問題，劉春花當年為了讀書認字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至今她還保持訂報、看新聞的習慣，說實話，他挺佩服她的。

　　馬牡丹自詡活得十分接地氣，很看不慣劉春花一把年紀還自命不凡的樣子，立馬就刺了回去：“春華嬸，燕子他們廠現在效益怎么樣？我聽說她們有時候周末要回去加班的？”

　　鄉下的廠跟城里不一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哪里什么周末？馬牡丹就差明說效益不好停產了。

　　劉春花的清高并不是來自于自我催眠，相反她能接納新的信息以及別人的指正。她微微一愣便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他們廠里的情況我目前不是清楚，要問問燕子的。”

　　馬牡丹轉著眼睛還想說什么，江海忙打哈哈岔過去：“忙點好才能多掙錢。牡丹嫂子，你家解放這兩天打電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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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七一不解地拽了拽徐芳的袖子：“牡丹奶奶為什么撇嘴啊？”

　　徐芳給江七一解釋了一下她們話里的機鋒。

　　江七一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廣場邊上陪著小豆丁蕩秋千的江秋實。

　　機械化的繡品已經將利潤壓倒最低且花樣多。江秋實繡的東西，不是什么蘇繡、雙面繡，沒有收藏價值，刺繡的開拓方向很窄，只能是對刺繡有興趣的手工達人，但某寶上這一類商家太多了。

　　由這一個方面她繼續推到自己的計劃書上。前端的數據有價值，但后端的變現策劃卻不靠譜。

　　她由昨天的狂熱慢慢冷靜下來，方向不對，那就換新的。她隨即恢復了熊熊斗志，她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切入點。

　　“好了，時間到了，大家安靜一下。”江川開了喇叭，“各家的人都到了嗎？”

　　“都到了。”

　　下面依舊一片亂哄哄的。

　　“都安靜下來，今天召開這個會議是要宣布一件事。”

　　“小川，是好事嗎？”

　　江有才宛如捧哏，不讓他的話落地。

　　張安是捧哏的：“你天天的就想好事呢。”

　　江有才完全不理會大家的哄笑：“怎么就不能是好事呢？我可得等著有好的政策發大財呢，以后送我家樂樂去江城讀小學。”

　　江祥生木木地板著臉：“干嘛非要去江城，荊市哪里差了。”

　　這話都沒法接。難道要怪江城讓他家江曉峰丟了心嗎？

　　江有才氣呼呼的：“怎么的？有錢了還不允許我奔最好的啊？”

　　“有錢也不是……”江祥林正開口，被何春天擰了一把，吃痛中聲音小了下去：“這么浪費的。”

　　楊德平日里也不愛說話。

　　他家是外來戶，總怕說錯話得罪人，連帶的一家子都保持低調。他大兒子楊前進是個包工頭，聽說掙了不少錢，但誰知道呢，反正村里修路他也只是隨了大流。每年過年一大堆人到家里來要錢。楊前進老婆何美珠跟肖金鳳關系不錯，過年的時候何美珠經常找肖金鳳借錢周轉。大家都猜他家其實沒什么錢。

　　不過楊前進自出去后第二年就把孩子送到市里讀書，所以楊德對孩子上學還是知道一點信息的，他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下：“有才，不管到江城還是市里讀書都得有房，落戶了才能讀。”

　　江有才無所謂地晃著脖子：“我知道的啊。我這不是指望著小川嗎？”

　　這話落在江建設耳朵里，心里更是難過了。大家這年多年，始終相信他們父子，可……

　　“大家安靜。”江川面上并沒有喜色，有才哥的孫子都五歲了，還跟少年一樣始終相信他們父子會帶領大家富裕起來：“聽我說。”

　　他這鄭重的樣子，讓所有人一瞬間感到了恐慌。

　　江秋實抱著的馬牡丹家三歲的孫子江豆豆正捂著嘴湊在她耳邊：“姑姑，川爺爺怕怕。”

　　應該真不是好事。

　　“秦老板要回河北老家發展了，這批草坪銷售清空完后就不再租我們村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