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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兩處盛典各繽紛　　　暗潮涌動擾青廬（二）

作者：楊仁金    

　　宇文護沒有想到趙貴一點忌諱也沒有，居然立時發難，一時反倒噎住了。

　　趙貴又咄咄逼人道：“當年文王率領我等出生入死之時，你還是泛著乳花香的乳毛小兒。如今卻要來搶果實了？你自封大司馬，以何之面目？”他的話，引來獨孤信等一眾大臣的笑聲。不過普六茹忠普六茹堅父子卻都沒有笑。

　　宇文護氣急，沒有想到趙貴越發放肆，竟然當著眾臣羞辱自己，完全不把周王放在眼里。想到周天王，宇文護轉頭望了一眼端坐在龍椅上的宇文覺。只見那宇文覺本來熱得不行，現在又被這一鬧，更是汗如雨注，卻又脫不得衣物，顯得有些坐立不安，還有點狼狽不堪。

　　宇文護見此情景，氣急敗壞。其實那趙貴也比宇文護大不了幾歲。他這么狂妄，無非是在擺老資格，擺戰功。哼，我宇文護的戰功也不少哇。加上宇文覺這桿旗幟，怎么就做不得大司馬？宇文護本想是讓天王發話，拿出威儀來，卻見他這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只得作罷。宇文護又上前一步，對著趙貴圓睜怒目：“趙貴，你休得癲狂！文王生前托付重任于我！又何止是一個大司馬！你休要在此聒噪！退朝！”

　　這聲“退朝”，猶如兩軍交戰正酣，一方突然鳴金收兵，弄得對方一時手足無措。宇文護說罷，轉身便揚長而去，看也沒有看一眼龍椅上的周天王。

　　那周天王聞聲退朝，如獲大赦般，連忙站起來，也沒有對呆在原地的百官大臣說句話，便急急忙忙地尾隨晉國公宇文護而去。

　　待趙貴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宇文護已經走遠。趙貴往地上吐了口惡痰：“呸！什么東西！”轉身面向周邊人群，把右手向上一揚，憤憤地說：“長眼睛的都看見了吧？又一個曹孟德現世！”

　　普六茹堅目睹了這一切，卻不發一聲。方才宇文覺那身大裘冕帶給他的威儀感，瞬間消失殆盡。他暗自嘆了口氣。

　　普六茹忠幾乎與宇文覺轉身離去的同時轉身的，他疾步步出這是非之地。他的身后，緊緊跟著普六茹堅、李景、李圓通、楊素等一干人。

　　直到他們快要移步場外時，仍依稀聽見趙貴在高聲唾罵。但普六茹堅已無心聽了。他的心思全在明日自己的盛典上。正如阿父所言，此刻，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迎娶獨孤信家的女郎。

　　天色微明，李九從廚房端了一碗湯餅、一小碟蘿卜干。輕手輕腳地來到中庭的書房前，李圓通站在門外，李九往里瞄了一眼，輕聲道：“今日也沒間歇？”李圓通點點頭，算是回答。接過小托盤，輕輕推開門，進去了。

　　普六茹堅見李圓通進來，隨手合上書。問道：“時辰到了？”

　　李圓通答了一句“是”，轉身去喚后院的婢子。早已有四五名婢子等在后庭，手里托著拿著的是今日普六茹堅婚禮大典上要穿的禮服：赤而微黑的爵弁，這是冠帽；玄端禮服；緇衪纁裳；白絹單衣；纁色的蔽膝；赤色的履。從帽子、上衣下裳到鞋子，一應俱全。

　　普六茹堅今日很乖順。李圓通和奴婢們如何說，他便如何做。穿衣換鞋戴帽，做得一絲不茍。看著穿戴一新的普六茹堅，一個名喚舞雀兒的大膽婢子，笑嘻嘻地找普六茹堅討喜，伸出小手，嬌笑淺語：“想彩頭討彩頭，娘子郎主琴瑟和，攜手到白頭！想彩頭討彩頭，娘子郎主琴瑟和，攜手到白頭！”

　　普六茹堅被她逗樂了，哈哈大笑，指著李圓通爽聲道：“賞！圓通，每人給我賞錢五十銖?！?br>
　　幾個婢子歡呼雀躍，李圓通一楞，方笑道：“還是等夫人來一起賞吧?！?br>
　　舞雀兒把嘴噘得老高：“掃興！”

　　普六茹堅聽出了李圓通話里的不樂意，臉上的笑容一收，肅然道：“即日起，我府后方事務，皆由你處置，并聽命于夫人?！崩顖A通朗聲道：“是”。

　　幾個婢子掩面而笑，舞雀兒伸了一下小粉舌：“哇，夫人還未進門，就已經掌權哦。”做了個調皮的鬼臉，幾個婢子也如雀舞兒一般地下去了。

　　普六茹堅與獨孤伽羅今日大婚。

　　普六茹堅是被獨孤信看中的。這門親事，完完全全是一樁父母之命。普六茹忠跟隨獨孤信征戰多年，后雖被宇文泰重用，提升得很快。但對于獨孤信的知遇之恩，普六茹忠從未忘懷，對他也一直行師恩之禮。獨孤伽羅是獨孤信十三個孩兒中最小的，是他手中之寶、心頭之肉。他親自提婚，普六茹忠豈有不肯之理？而普六茹堅早就聽傳獨孤伽羅才貌雙全。既有父親鮮卑血液中的熱情奔放、豪爽野性，又得母親清河門閥氏族大家閨秀的衣缽；擁有鮮卑與漢族混交而出的混血特性，聰明美麗；其身材高挑，面目艷麗，唇紅齒白，笑聲如風鈴起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一眼，普六茹堅便驚她為天人落凡塵，而暗暗為自己的容貌擔憂。得妻如此，普六茹堅豈敢不心滿意足？

　　有此基礎，婚禮前期的“三書”、“六禮”便進行得十分順暢。普六茹堅是個嚴謹的人，嚴格按照周禮行事。什么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的婚前禮，普六茹堅每一道都做得十分仔細認真。這個自不必細說。

　　今日行的是正婚禮。主要有迎親、沃盥、對席、同牢合巹、餕余設衽等幾項儀程。

　　辰時剛到，普六茹堅帶著李圓通來到前廳。普六茹忠已經端坐在前廳的主位上。作為父親，普六茹忠要賜一杯稻香米釀的酒給普六茹堅。普六茹堅一飲而盡。方可出門去迎接新娘。這叫父親醮子。

　　普六茹堅新開府的門口已經停了三輛馬車。頭一輛上面已經披紅掛綠，打扮得熱熱鬧鬧的，顯得十分喜慶。這是普六茹堅迎親的馬車。李圓通和幾個家奴分坐后面兩輛沒有裝飾的馬車。幾輛馬車直奔獨孤信的家廟而來。遠遠地，就看見獨孤信攜他的三位夫人，均已站在家廟門外等候。這雖是漢人的禮儀，但已位列三公的衛國公都極其認真地做了。普六茹堅心里十分感動。及至門前，普六茹堅跳下車來，單膝跪下，將懷中的大雁，雙手奉上。以大雁贄禮，取雁雌雄一配而終之意。

　　獨孤信連忙上前一步，將普六茹堅扶起來，朗聲大笑，滿心滿眼里都是歡喜。翁婿一起步入家廟內。廟堂之上，供奉著獨孤家的祖宗靈位，普六茹堅取香叩首。

　　站起身時，普六茹堅這才望見獨孤伽羅站在母親崔氏的身邊，身后有兩名盛裝的奴婢，這兩名該是要隨嫁過去的小葭和小菼。獨孤伽羅今日穿的是玄色純衣纁袡禮服。系在胸部的裙腰將伽羅原本高挑的身材襯托得更加頎長。頭戴艷紅的冪羅。想必是正從垂紗下望著自己吧。普六茹堅的心跳得突突響。臉色微紅。

　　獨孤信走到崔氏身邊，對著眼圈微微發紅的崔氏，柔聲道：“好了。該行禮了?！贝奘下犃?，忍了多時的淚，流了下來。又慌忙抹了。牽起伽羅的手，笑道：“我的阿奴成人了。我家大人把阿奴交給你。我放心?！闭f罷，才把伽羅的手放到普六茹堅的手里。

　　普六茹堅牽著獨孤伽羅的手，如同手握一件至寶，小心翼翼。那獨孤伽羅或許也是緊張，手在普六茹堅的掌心里一動不動。出得門來，門口又已多了三輛馬車。這是新娘的馬車隊。一輛裝飾得花團錦簇的馬車與普六茹堅的那輛并在一起。這是獨孤伽羅的嫁車。

　　普六茹堅依舊牽著伽羅的手，向這輛馬車款款而來。及至伽羅上了車，兩人的手方才松開。手心里早已是汗膩膩的，仿佛這手心里的汗已經傳至兩人心里。兩人不禁對望了一眼。盡管隔著艷紅的冪羅垂紗，但他們都從心底里感到了對方的微笑與心許。

　　普六茹堅駕著伽羅的馬車，在獨孤家廟前的場地上繞了三圈后，將手里的韁繩交給馬車夫，又對著門前的獨孤信和三位夫人再次跪地叩首。方才坐進自己的馬車。這輛馬車像是頭雁般，率領著眾馬車，向自己的府中逶迤而去。

　　府里已是賓朋滿座，熱鬧喧天。該來的不該來的，邀請的沒邀請的，情愿的不情愿的，盡是悉數到場。毫不遜色于昨日之盛典。先是跟普六茹忠父子交往素淺的楚國公趙貴，帶著幾個兒子和不菲的禮品來賀；普六茹忠這廂往里請，還未坐定，門值就來報，晉國公宇文護帶著天王親賜的一株玉樹蒞臨，普六茹忠只得代兒子跪地接旨；又驚聞獨孤信衛國公帶著他的兒子們來了。獨孤信才在家廟里接待普六茹堅，卻又策馬飛奔趕到此處作甚？普六茹忠驚懼不已，不談別個，單是這幾位王公，叫他如何周全？既不敢厚此薄彼，又如何能分身做到一碗水端平？幾十年來，在官場游刃有余圓滑自處的普六茹忠，第一次遭遇這種難題，急得一頭的大汗。更可氣的是，那宇文護和趙貴雖貴為公爵，卻是口不擇言，相互攻擊。普六茹忠卻不能左右逢源，又因是在兒子府邸，不得脫身。

　　這時，門外人聲躁動，想必是普六茹堅帶著新婦回來了。普六茹忠如獲救命，連忙奔出門來。拉過普六茹堅，如此這般地將里面的情形告知。普六茹堅蹙著眉頭，方才的好心情被破壞殆盡。臉上卻也沒有過多表情。淡淡地對普六茹忠說：“阿父，你也不要太為難。兒自有分寸。你就在前廳端坐便好。”說罷，普六茹堅就來到新娘的車旁，扶獨孤伽羅下車，緊緊地牽著她的手，一直將她送到青廬前的氈席上，目送她進入青廬，自己就在門口等著，沒有去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