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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我要到駝峰山去

作者：高盛    

　　趙美麗即將畢業的鴻文中學，是楚陽市辦學歷史最悠久的學校之一。早期的中國共產黨人肖楚女、謝遠定等，曾在此領導進步師生傳播革命火種。“崇德鴻文、勵行樹人”的辦學理念，“鯤鵬展翅、志在蒼穹”的校園文化，“喚德啟智、修繕天性”的教育特色，“花草樹木、竹閣亭樓”的教學環境，處處顯現出鴻文中學崇文重德的革命傳統、教書育人的報國情懷。

　　駝峰山第一個高中生許前進，就是從這畢業回村的。駝峰山第二個高中生、也是第一個大學生許四妹，先是在楚陽市人民小學任教，恢復高考后第一批回到鴻文，通過勤學苦讀考上一所著名大學。劉大旗學業優異，以駝峰山中心學校第一名成績和許四妹一起就讀鴻文沒有懸念，可惜因為出身問題不能升學留在三劉村。從此劉大旗的命運徹底改變，過上一種完全不同的曲折人生。

　　此時的鴻文中學操場上，正在舉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毛澤東思想學習動員大會”。校長先生高聲朗讀毛主席語錄：“農村是一個廣闊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為”。話音未落，全體師生發出一陣山呼海嘯：“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校長先生接著讀：“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全體師生狂熱高呼：“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知識青年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我們也有兩只手，不在城里吃閑飯”。群情振奮，氣勢宏大。

　　那時全國高等院校業已停止招生，城市大批工礦企業工友失業。連續幾屆中學畢業生，既無法進入高等學府再深造，也沒有工作崗位可安排，上山下鄉成為一條既光明又光榮的出路。高度熱情堅決響應偉大號召的學生們，鼓起非凡的革命勇氣，張開稚嫩的肩頭臂膀，下定決心打起背包跋山涉水，奔赴邊遠的農村、農場、林場。哪怕肩挑背扛、風餐露宿，哪怕前路漫漫、永不回頭。

　　趙美麗也在這種熱潮鼓舞下心潮澎湃。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下鄉，不給學校丟臉，不給爸媽丟臉。至于去邊疆還是去外地，去務農還是去務工，趙美麗雖然一時難以做出選擇，但是她內心里其實早有一個堅定去處。在學校征集同學們報名意愿時，她決定還是回家先征求一下爸媽的意見和建議。畢竟她爸爸高屋建瓴、眼界開闊。她媽媽也曾歷經風雨、頗有主見。

　　2晚餐時分爸媽都在家，趙美麗決定坦露自己的想法。她想跟爸媽商定自己去留，到底是去外地還是就在本地上山下鄉，同時請求爸媽指導和幫助。弟弟小華小學也將畢業，一個人吃好飯在里屋忙著做作業。

　　“爸，媽，我高中就要畢業了。今天學校召開上山下鄉動員大會，同學們都爭著報名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氣氛熱烈得不得了，特別鼓舞人。”趙美麗好像還沒有從動員大會的極度亢奮情緒之中走出來。

　　“很好啊！同學們畢業上不了大學，那就千方百計找出路。年輕人到哪不是干革命？能吃飽肚子就行。”媽媽心疼自己的乖女兒首先接了腔。

　　“可是，媽，有沒有那么多地方去呢？我看有的同學叫喊著要出去，可是她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呢？”趙美麗說出心中的擔心和疑慮，“爸，你說到底有沒有那么多地方可去啊？我也很想問問你這個大市長呢。”

　　“美麗，農村大得很，邊疆遼闊得很。同學們去了能不能適應，干不干得好，會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才是我們真正要關心的問題。市里多次開會反復研討。不是你小孩子家一個人關心，也不是哪一個地區、哪一個人關心。青年是祖國的未來和希望，全國都在考慮這個事。”趙市長語重心長地對女兒說。

　　“對呀！美麗，你爸他們肯定早在研究這些事。你小孩子家就不要想東想西的了。”媽媽對爸爸的領導工作從不過問，只是勸女兒不要胡思亂想。

　　“媽，也不是我和同學們胡思亂想，就是大家都有點迷茫。再說你女兒也要背井離鄉了啊？到時候你們想我了，可別說我不回來看你們。我就是想回來也插不上一雙翅膀啊。”趙美麗還是放不下心中的擔憂。

　　“是啊，美麗弄不好也要下鄉啊。我看最好哪兒也不去。你整天為大家操心，這個小家你也該考慮考慮。你就不能幫自己的女兒想想辦法啊？”趙美麗一句話讓媽媽既擔心又傷心，左思右想這種事還得她爸拿主意。

　　“自己的姑娘哪個不心疼？知青下鄉是全市統一安排，你總不能讓我這個市長帶頭違反市里決定，帶頭違規照顧自家的姑娘吧？我們每個人都在革委會議室點過頭簽過字的。”趙市長深情忘著夫人，滿臉愧疚又莫可奈何。

　　“爸，哪個說讓你們照顧了？我要和同學們一起下鄉。”趙美麗一邊向爸爸表明態度，一邊安慰媽媽，“媽，你也別擔心。你還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嗎？你女兒啥時候讓你操碎過心了？你省點力氣在家多照顧照顧我弟弟吧？”

　　“你這傻丫頭！你媽不擔心你還擔心別人？看起來機靈其實心眼特傻，跟你爸一模一樣。我是怕你出去吃不完的虧！”媽媽知道女兒調皮，說話很會照顧人，自覺心里寬慰不少。但是如果女兒真的出去，做媽的心始終放不下來。

　　“美麗，其實你出去鍛煉鍛煉也好。理想靠行動堅持，成功靠雙手實現。人生就是一連串經歷的總和。你經歷過了，體驗過了，感受過了，自然會有實實在在的收獲。你喜歡的李清照，那句怎么說的來著？”爸爸問。

　　“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對吧？”趙美麗脫口而出。

　　“對！寫的很豐富，很充實。李清照晚年雖然凄苦，但是這種閱歷難得。美麗活潑外向，聰慧乖巧，一生平安吉祥，相信爸爸媽媽是可以親眼見到的。你下鄉好好磨練，親身體會艱難辛苦，對你來說就是一筆寶貴的財富。說不定也能寫出富有真情實感的好詩句呢！”趙市長對自己的女兒從小就充滿信心。

　　“對什么對！李清照有才，終究老氣橫秋。哪里比得上我們家冰雪聰明的女兒呢？只怕是我們兩個大人，從此是：唯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真的是女大不由人吶。”趙美麗最初就是受媽媽影響，開始喜歡李清照。媽媽這句感慨，不免讓她想起曾經日思夜盼的歲月。

　　3當年爸爸下放勞動五六年幾乎音訊斷絕，趙美麗和媽媽還有襁褓中的小華相依為命。趙美麗就快上小學，小華還在嗷嗷待哺。媽媽一個人拉扯兩個小孩子，沒有吃過一口熱飯。最讓媽媽擔憂的是，米缸里的米總是不到月底就空空如也，媽媽經常愁眉苦臉暗自垂泣。爸爸卻一去不返再不回家。

　　那時候小美麗很想不通，總以為和藹可親的爸爸一下子不見，從此不要她和媽媽還有小華了。若不是婆婆和舅舅隔三差五來幫忙，他們哪里還有勇氣繼續生活下去？幸好后來得到爸爸的老同事關照，他們終于知道了爸爸一丁點消息，還收到爸爸幾次托人送來的米面，總算度過了終生難忘的大饑荒。

　　后來許叔叔又來接他們娘仨到駝峰山看爸爸。一連兩個暑假，趙美麗來到駝峰山、三劉村、劉家老屋、白果樹、白沙洲，一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有一位劉大旗哥哥天天陪她開心的玩，還給她講各種各樣好聽的故事。駱駝神的忠誠信諾，漢江女神的浪漫多情，至今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駝峰山是爸爸走過的地方。爸爸跟她講過駝峰山的山山水水，她也看過爸爸厚厚的幾本日記。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多么令人向往。那里有她相處融洽的兒時玩伴。她和大旗哥哥談得來，大旗哥哥像對待親妹妹一樣寵著她、讓著她。看見她哭總是逗她笑，看見她笑總是陪她一起笑。去年寒假她又去過一次久違的駝峰山，看到大旗哥哥依然倍覺親切，甚至有一種說不出的依念。

　　都說最好吃的菜是媽媽做的菜，最難忘的東西是故鄉的東西，最美好的回憶是童年的回憶，最好聽的故事是親歷的故事。她想駝峰山就是她的故鄉，她所有美好的回憶都留在了駝峰山、留在了三劉村。趙美麗對駝峰山有一種獨特感情。這種不一樣的感情，在她幼小的心靈里早就埋下一粒種子，直到現在長大了還在繼續生根發芽，從來未曾間斷。

　　她想重走爸爸走過的路，用心尋找美好的童年回憶。白果樹下有她兒時的歡笑，白沙洲上有她奔跑的足跡，內心深處有她魂牽夢繞的伙伴。她想只要上山下鄉就到駝峰山，其他地方堅決不去，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駝峰山。這個意愿在她腦海里已經生根，她只是不知道該怎樣對爸媽講出來。

　　“美麗，你在想啥呢？這么出神。乖女兒，你準備去哪里？想好了沒有？”媽媽的問話打斷了趙美麗內心的糾結和紛繁的思緒。

　　“我要到駝峰山去！”趙美麗想也沒想，竟然一口說了出來。

　　“駝峰山？”爸媽都感到很意外和驚訝。

　　“美麗，怎么突然想起來要去駝峰山？”爸爸小心翼翼地問道。

　　“爸，駝峰山不是你待過的地方嗎？那里有許叔叔、常阿姨，還有劉大旗哥哥。你都熟悉。這樣媽媽不是更放心一些嗎？媽，你說是不是？”趙美麗擔心爸媽不同意她去駝峰山，開始想些貼切的說辭，計劃首先拉攏她媽媽。

　　“美麗，我不是反對你去駝峰山。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沒想到你愿意去離家這么近的地方。我和你媽以為你準備出遠門呢？”爸爸露出一臉和氣。

　　“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爸，我就是想去駝峰山。有同學去就和同學們一起去，沒有同學去我就一個人去！我就是想去駝峰山，重走爸爸走過的路！爸爸走得通，我也肯定走得通！”趙美麗的話說得斬釘截鐵。

　　“這下子駝峰山可熱鬧了。瞧你們父女倆，這輩子都黏上駝峰山了。”媽媽曉得女兒的脾氣，平常溫和善解人意，犟起來也是九頭牛拉不回。

　　爸爸看媽媽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就不再多說什么，只是看著女兒沉吟微笑，仿佛一眼看穿了女兒那點秘而不宣的小心思。